看一只蓝尾的小鸟低低划过,又冲进一旁的高耸消失不见。
见识过谢家的大宅子大花园,按理说,宜宁该是会有些瞧不上自家花园。
情况却不然,回府几日,除了外出和睡觉,宜宁大半时间都呆在花园。
坐在熟悉的秋千上消磨时光。
武氏知晓女儿喜好,在庆阳府的宅邸里,也命人建了一架与魏县朱府一样的秋千,置在花园。
朱语守在花园入口,依着女君的意思,不准其他人打扰。
她认真地执行,在她看来,女君现今需要的,的确就是好好放松一番。
不用思虑课业,也不用思及人情往来。
仰靠在秋千上,宜宁闭目感受着阳光,微风拂过。
睁眼,看落樱飘在青草上,粉色绿色,瞧来好是惬意。
那绿也不是单纯的绿,间或画着不同形状的深绿。
仔细瞧来,那深绿原是一瓣瓣紧紧挨着的三叶草。
今日庆阳府知县家举办宴会,武氏晨时,问自己可要一道去。
之前宜宁最是厌烦此等宴饮集会。
但被周士尹约束久了,已然改变,现今只要有机会,就乐意往人群凑。
宜宁也不再讨厌被当热闹看。
有人关注自是因为值得关注,好过被人无视,其他人连你姓何名谁都不知道,也无兴趣知道。
宴会其实没有意思,但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自己随口的一句话就能得到周围女郎们的连连认可,围绕自己的皆是称誉之词。
纵有些女郎孤僻的立在远处,但也都悄眼瞧着自己,不时送来几瞥嫉妒。
至于男子,或大胆暗示,或偷眼打量,或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想引起自己注意。
原来这就是谢相予一直以来在京都享受的待遇。
宜宁想,但自己却只有回乡,到这偏僻之地才能享受到。
章掇今日自然也跟着一道来了,只是从府里一路到宴会,都找不到机会与宜宁谈话。
怕武氏误会,也看宜宁一脸冷淡。
出口打扰,惹来厌烦,更适得其反。
“阿晴,可否为今日的宴会作首诗?”
这回男郎们撺掇自己,来找宜宁作诗,便算是有了由头,章掇被簇拥着来到了宜宁近处。
章掇尽量平着嗓子,感受到宜宁周边女郎们的打量和身旁男郎们的目光,不自觉直起背,让自己仪态更佳。
又回身示意男郎们,继续道:“大家都想瞻仰你的才华呢”。
“没错呢。”
“是的,朱秀才。”
“朱秀才作首诗罢。”
章掇开了头后,其他男郎们也大胆的柔声对宜宁起哄。
大部分都在看宜宁,也分了一小部分视线看向其他女郎。
但重点还是宜宁身上,毕竟秀才郎长得俊秀,又前途无量。
“我不善作诗。”冷眼看着眼前的章掇,宜宁抿了抿唇。
感受到气氛凝滞,又松下神情。
欠身拱手,温声道:“抱歉,宜宁扫兴,让大家失望了。”
“不会不会。”
“朱秀才谦虚了。”
“不作便不作罢,这宴会确实没有什么好作的。”
“宜宁,来,我们接着讨论。”
宜宁道歉的话音刚落,周遭马上热闹起来。
男郎们虽没得到宜宁的诗,但得到了秀才女君的行礼致歉。
况且本来也不是为了诗,是为了靠近,现今也达成了目的。
女郎们想这朱宜宁也不是处处都行,见她在男子们面前露了短,心中的嫉意都少了几分。
众人都很满意,只有章掇,被宜宁的眼神凉了身子。
熟悉的眼神,这是梦中朱探花的眼神。
为什么,章掇忍不住后退两步。
自己明明做了这么多改变,朱探花的眼神却依旧是这般,冷漠。
“虽不善作诗,但宜宁却刚刚想到了首小词。”宜宁瞥了眼章掇。
“便道给大家听听罢。”
众人怎会说不好,忙连道洗耳恭听,而后静声等待。
宜宁绕开众人,背手几步,便轻声吟道:“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看着章掇。
这是写给自己的!
周围的吸气声赞赏声,章掇都没有管。
他第一次,没有任何伪装,满着情意的泪眼凝住宜宁,宜宁也平静地与他回望。
幸而,众人都在品味这首东坡大人的词,并未注意到章掇与宜宁的反常对视。
男郎们偷偷捧上脸,心想,朱秀才果然不同凡响。
女郎们则低声重复,慢慢回味。
“来,让让,宜宁,来,你将你刚刚念的,写下来。”
周芷伊不知从哪里取来了纸笔,递给宜宁。
宜宁没有拒绝,接过纸笔,走远几步。
将纸放在一旁的石桌上,站立着,便开始默写。
“对了,宜宁,你这首词唤作什么?”
“蝶恋花·春景。”
周芷伊点头,指了指纸张最上方的空白处:“这这这,宜宁把词名写上。”
对于老熟人,宜宁也愿意纵容,写完词后,听话地又填上词名。
看宜宁写完,周芷伊心满意足地拿起纸。
心想,等宜宁日后出仕了,这纸怕是能值不少银钱。
众人也围了上来,先看到宜宁的字,稍稍有些失望。
本以为小神童的字会别具一格,结果却是最标准的馆阁体。
一笔不短,一笔不长,只是工整,全无个性。
男郎们不好意思凑得过近,看众人都围着那纸,宜宁似乎有些被冷落。
羞涩的想拉章掇找宜宁说话,却见章掇低着头没有反应。
“朱秀才,你好厉害啊!”一个大胆的公子靠近宜宁。
宜宁闻声看去,冲那公子露出个谦和的微笑。
“朱秀才,京都和庆阳府差别大吗?”这微笑对于那公子,似乎是奖赏一般,忍不住又向宜宁靠近些。
“不大,京都有的,庆阳府也有。”
“真的吗?那京都的男郎们都穿的什么啊?最近在京都什么饰面最流行?”
“这个,我倒没有关注,此番回去我会注意一下,下次有机会告与你。”
“倒不用。”那公子羞红了脸颊,没来得及继续应声,就被其他公子的发问截了去。
“朱秀才,京都有什么特别的吃食吗?”
“朱秀才,你每日都看些什么书?”
男郎们见不管那公子问宜宁什么,她都会温声的认真回答,怕失了先机。
一个个也忘记了羞怯,将心中的好奇都抛向宜宁,希望宜宁能记住自己。
“唉,宜宁,来来来。”
周芷伊斜眼一看,见宜宁被男子们围住,觉得好笑,但还是仗义地解救出自己的好友。
取走纸,又将宜宁拉走,只留下一只炭笔孤零零的被遗忘在石桌上。
这行为不仅得罪了一众男郎,也惹恼了正想仔细诵读蝶恋花的女郎们。
但也无奈,不好追去。
那周芷伊毕竟是绵州通判的女儿,只能将不满藏在心里。
“小豆豆,我瞧你在京都怕是被我姑母折腾狠了吧。”
周芷伊扯了根草叼在嘴里。
“你看看你,现在一点人气都没有。”
“幸好词里还能透出点生气,说罢,惦记谁家公子呢?”从怀里拿出那纸,细细欣赏。
“我前两日,拜访你母亲时,她还与我道,有打算将你送去京都,让老师教导呢。”
宜宁不回应周芷伊调侃,只吓她。
“真得?!”周芷伊蹦高。
词也不管了,扔下纸就过来扯宜宁:“你与我玩笑罢,啊?”
宜宁挑挑眉,也不答。
捡起地上的纸,妥善折好,又塞入周芷伊手中。
“送你了。”算是道别,她看见不远处朱语朝自己挥手,阔步走去。
只留下周芷伊在原处,表情不断变换。
不会是真的吧,宜宁前两日确实来拜访母亲了。
母亲还与自己称赞宜宁,说自己难得交了个不错的朋友,夸宜宁才华出众偏又懂得收冽锋芒,未来不可估量。
母亲不会真有这个打算吧,周芷伊来回思索。
不能去问母亲,万一宜宁逗自己,自己去与母亲一说,反倒让母亲上心了怎么办。
又想,母亲按理不会与宜宁道这些的。
可是,万一真得道了呢,自己是不是要提前做些准备,好到时候抵抗母亲的决议。
许多不确定,能确定的只有自己真得不想去京都,毕竟对姑母,那是真得全身都发怵。
突然看到手里的纸,有了,把这么不庄重的词给母亲看看好了。
如此,母亲便也就知道宜宁那正经的外表下,实则憋着坏呢。
如此也说明姑母的教导尚不那么成功。
周芷伊如何行动、如何打算,宜宁不在意,她正跟随武氏急匆匆的赶回朱府。
章掇还在宴会,也没来得及去唤他,只待会再派人去接。
连赐在从京都回来的路上就伤了病,一直不好。
一回来就被武氏拘在院里修养,一是为了请大夫为他治病,二也是避免连赐将病过到宜宁身上。
却没想到,今日午时,连赐突然不好。
朱道温在府中得知后,忙唤人去告与武氏和宜宁。
但当二人赶回朱府,能看到的,也只有闭上了眼睛的连赐。
花园里,蝴蝶围绕在一簇红色花朵上,上下扑弄,舍不得离去。
宜宁坐在秋千上,静静想着,最近又有了两种新的感受,自己打算将两者都唤为“连赐”。
一种是恐慌与不舍混杂,这种感受是看到了一个本以为可以随时见到的人离去而产生的。
另一种是钝钝的痛感,是环顾周遭,却发现所熟悉的那个人再也不会出现的淡淡思念。
“阿晴。”朱道温抚上女儿的肩膀,看女儿脸上布满泪水。
心中疼痛,这是女儿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离别,令人绝望的离别。
“母亲。”
宜宁看着眼前熟悉的人,突然明白。
这个人,以后自己也会失去,甚至可能下一刻也可能突然患上了什么病,而后便消失在身边。
“连赐”涌来,颤抖的抱上母亲,蜷缩在母亲怀里。
这安全的感受和在连赐怀里一样。
宜宁的记忆从不缺损,她能记住连赐的怀抱也曾这般,让自己安心。
看戏之人成了戏中人,所有的感受都那么真切。
于是,宜宁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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