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走了。”胤禛露着肩头,斜躺在榻上,心情愉悦道。他说完半眯起了眼睛,嘴角噙了丝若有若无的笑,眸光转也不转,看着身侧人儿。
帐中旖旎还没散去,姑娘面上红云密布,可爱,又可怜。
茗鸢指尖轻颤着,明明已做好了准备,可还是心慌,低垂着眉眼,抿着唇不知道说什么。
她与她,拢共见过两回,说过三句话,她并不知道他什么脾性。高兴了会怎样?生气了会不会要人性命?
多说多错。
一室寂静,雪花落地的刷刷声清晰可闻。
胤禛默然看了人好一会儿,眸光渐沉了下去。痴迷什么的,他没有瞧出来,惊慌失措他倒看出来点。
若说姑娘,行事时生猛如老虎,事后了,乖顺似小猫崽子。
事前、事后,差别太大。
胤禛面上疑虑一闪而过,可大晚上的,一时也弄不清楚。便不再想了,扯过来锦被,预备着睡下了。
并扯不动。
茗鸢紧攥着被褥一角,绸缎面的锦被,皱得不能再皱了。
他稍用力一扯,她只觉得身上一轻,大股子冷风鱼贯而入。
茗鸢哆哆嗦嗦转过来小脸,便瞥见了四阿哥胤禛冷着张脸看她,不知道是不是冻着了。
毕竟,人大半个肩头露在了外面。
小姑娘紧咬着薄唇,递过去被褥,眉眼压得很低。
男人轻哼了声,大手接过了,自顾自盖好了。刚阖上眼睛,便感受到了身侧人极轻的挪动着。
架子chuang里侧,高高堆叠着足有五chuang被褥,她轻轻扯开来一张,似泥鳅般滑了进去。
半中央,被男子长臂一捞,动弹不得了。
她身躯僵得不能再僵了,好久才稳住了心神。隔着薄薄月色,茗鸢浅浅笑了声,故作轻松道:“求爷松手,茗鸢睡相不好,怕扰了您睡眠。”
实则是,两人都穿得不多。她不想再碰着他脚丫子了。
胤禛紧闭了双眸,声音懒懒得问:“是么?”
十分漫不经心了。
茗鸢卡在了一半位置,雪白的肚皮露在了外面,身上凉飕飕的,是没法子睡的,声音略大了些,郑重“嗯”了声。
才又柔着声音道:“不仅睡相不好,还爱抢被子......”
胤禛想及了,他铁骨铮铮一汉子,生生被夜风吹醒了,落在姑娘腰间的手松了力道。
只转瞬,又摁住了人,漫不经心问道:“都和谁抢过?”
茗鸢:“......”。
两个人大半夜的,莫名其妙就话起了家常。茗鸢思忖了半晌,想说的话在脑袋里过了三遍,才谨慎着答:“额娘。”
“幼时怕黑,常与额娘宿在一起。”她道。
胤禛轻轻应了声,好半天没再说话了。
茗鸢听着男人渐渐平稳的呼吸声,想人是睡着了。轻扭了扭腰肢,可冷不防,胤禛手上忽擒了力道,揽人入怀。
沉沉的嗓音从头顶响起了,“以后,不许抢别人被褥。”
没头没脑的,茗鸢僵着身躯,愣怔了好一会儿,抬眸想细瞧眼胤禛神色。
便又听男人不悦道:“听不见爷说话?”情绪是早就有的,这会儿撒,全然是她自己作的。
好端端的,挪什么被窝。
他金尊玉贵的皇子阿哥,搁在别人身上已是天大的恩赐了,她在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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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铅黑色的天空,将将有了丝曙光。苏培盛理了理衣服袖子,轻着脚步往里屋去了。
昨日夜里,半宿的动静,也不知道是哪位美人,得了爷的赏识。
他好奇得紧,却依旧眉眼带笑,不露分毫。
隔着数层chuan帐,苏培盛轻着嗓音道:“爷,该起了。”
话落,便不再多说了,侧耳倾听着内里细微的声响。
依着往常,他唤一声,爷就该起了。今日嘛,就说不准了。
苏培盛恭谨候着,时间他心算着呢,等一会儿若还没有动静,他便再唤一声。
帐子里的人,却并没有叫他等多久。
胤禛浓黑的眉宇轻皱了皱,恍惚了一阵,便下意识掀被褥起身了。
不论寒冬酷暑,都是如此。
可他身上,哪还有什么被褥。
胤禛拧着眉,略略扫了眼chuang榻。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去了chuang榻最里侧,身上裹着他深灰色锦被。
小脸露在外面,轻轻吐息着。
还真是抢被子第一名。胤禛自嘲般笑了笑,他以为,他压得住她呢。
晨风轻撩开了chuang帐,四阿哥胤禛冷下了,套上了散落在地,他灰白色的长袍。
垂眸,又看了眼榻上睡成了死猪样的美人。
语气不甚愉悦,吩咐苏培盛道:“备水,爷要沐浴。”
苏培盛低垂着眉眼,眸光并不敢落在榻上一分一毫,得了吩咐,忙去办差了。
他心上略略惊疑,按说不该如此呀,这股子铺面而来的怒意,从哪里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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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室与里屋,说是两个屋子,实则是打通了连在一处的。
屋子往里,绕过去一大面翡翠屏风,过一重小门,便是净室了。
胤禛半眯着眼睛,由着苏培盛抄着热水,淋着他脊背。他铁一样结实的身子,不知道怎么了,不论是脊背还是腰线,都这些痛。
输给个姑娘,不管姑娘是不是别有用心,他都脸上无光。
不认!不认!
水雾缭绕着,迷了苏培盛眼睛。他卷起了衣袖,小心动作着。
到了这会儿,他瞧见了主子脊背上,深深浅浅的指甲划痕,全然明白了,四爷大清早上那股子火,是怎么来的了。
爷怕不是睡了个猫妖!
他暗忖着,手上动作越发轻了。
胤禛忽睁开了眸子,语音淡淡似话家常般和颜悦色寻问苏培盛,“用过了早膳么?”
苏培盛满脑袋雾水,到底是从小伺候在四阿哥身边,转瞬的工夫,他也就明白过来了。
可,不是,爷!您这脊背烂得不能再烂了,用大了力气伤口会破啊!
他犹豫着,胤禛已然失了耐心,接过来帕子,自个儿搓了起来。
不消一会儿,人便清爽了。
脑袋亦清明了,说起来,他肚子有股子气,只不知道是气爬的chuang的人儿,还是气自己。
被姑娘的热情冲昏了头脑。
可又想,不管人为了什么爬了他chuang,动了她是自己的决定。
他什么时候也这样子把持不住起来。胤禛想着,已穿戴了整齐,抬步出了净室。
支摘窗还未阖上,屋子里冷风习习,站着不动,不消一会儿就手脚冰凉了。
胤禛递过去个眼色,苏培盛忙过去,阖上了支摘窗。窗扇落下时,他还小心的用手垫了垫,一点声音都不敢有。
又出了屋子,换来个侍女,叫她取来了炭火,重新燃上了。
一切妥当了,苏培盛站回了主子身侧,低垂下了眉眼,轻声询问道:“可要传膳么?”
胤禛面上淡淡,瞧不出什么情绪,他眉毛很长、眼睛也不小,眉深目邃。
大多时候,总收敛着情绪,远远瞧着,十分儒雅随和。
但只可远观!
苏培盛心中惴惴,等到了屋子外,落雪都停稳了。胤禛嗓音轻轻道:“备马,去胤祥府上。”
停了须臾,他看了眼里屋方向,道:“找个伶俐的守着,不必叫她。等人醒了,唤赵婆子过来,仔细瞧瞧。”
啊,赵婆子。
算宿在雍亲王府的府医吧,自古便没有女子行医的,老婆子也没有跟人学过,只见的多了,人又聪明,女子身上的些许不适,经老人家看了,略说上几句,什么“保暖啊”、“是不是吃了什么,先别用了。”......
人便奇迹般好了。
也是主子爱惜有才之人,不管什么才,捏泥人、养狗都算,留在府上安度晚年。
叫赵婆子瞧瞧?大约不止是瞧伤了。
苏培盛打了个千,忙去办差了。
胤禛肃正着脸,看院中银妆素裹,厚厚积雪,压弯了松柏树枝丫。
转身,大踏步往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