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凡来来回回，仔仔细细看了三遍，傻在原地。
细长的须立在他头顶，弧度像极了一个大写的问好号。
“这是个意外。”
李凡表情诚恳：“我也是千辛万苦打听来的小道消息。”
“你从哪里打听的？”
苏祈已经挂在褚游身上，准备好下楼回家了，对他的回答丝毫不报希望。
“当然是居委会的阿姨。”
话落，李凡一抬头：“阿姨好。”
烫着羊毛卷的阿姨冲三个人走过来：“我陪我孙女儿来看看，非闹着要来参加什么派对。”
阿姨涂着大红唇，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但是身材容貌，手背的皱纹，无一不暴露出一个事实，她的年纪比三个人的妈都大了一轮。
阿姨一走，三个人又耷着脸。
苏祈已经不想挣扎了，跳着攀上褚游的肩膀：“还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
“哎，”李凡说，“你不过圣诞了？”
回答他的是苏祈背对着他摆动的手。
从人人乐商场出来，苏祈长呼了一口气。
他看着面前来来往往的人，心里空落落的。
脑子也一片白，当机了。
或许他该回家，又或者练鼓，他有段时间没有好好打鼓了。
但这是他想做的吗？
苏祈一步一步任由褚游带着走。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是觉得今天就这么草草过去，怪可惜的。
他耷拉着脑袋，期待落空的样子实在有些可怜。
尤其圣诞前几天，苏祈在线上特别开心和不开心大王说今天要去参加派对，期待了很久。
当初有多兴奋，现在就有多沮丧。
“这附近有不少电影院。”
褚游在旁边突然说。
“啊？”
苏祈愣了一下。
“什么？”
褚游停下来，指着斜上方在众多招牌中，陈旧而不显眼的一方广告牌，是附近的一所私人影院：“看电影去不去？”
“我们两？”
“我们两。”
褚游双手揣兜，表情如常：“如果不知道干什么的话，不如陪我去看一场电影吧。”
苏祈眼里的光瞬间亮起来，这才是褚游习惯面对的苏祈。
褚游抿抿唇，眼里显现出一点笑意。
私人影院比电影院来得更加私密舒适，周围都是牵着手的情侣，苏祈靠着褚游一蹦一跳进来，画风与周围的温馨暧昧格格不入。
两人来的晚，只有三人的榻榻米舒适包，空间宽敞，榻榻米足够大，还有抱枕和小毯子。
苏祈随手扯一个抱枕塞进褚游怀里，自己又拿了一个抱着。
褚游问：“你有什么想看的？”
苏祈平时压根不看电影，电视剧也不太关注，他上网搜了搜最近比较火的电影，没有特别感兴趣的。
“你来选吧，我都可以。”
三分钟之后，苏祈开始有些后悔。
褚游这种学神级的人物，竟然也拜倒在大部分男生都热血沸腾的复仇者联盟之下。
苏祈一部都没看过，谁都不认识，看电影跟做听力题似的，眼花缭乱，特别犯困。
他不太想看。
他甚至有点想走。
苏祈用余光去瞟褚游。
褚游侧脸随着特效光明灭，睫毛上都跳动着光点，比上课还认真。
算了。
苏祈颓然靠在榻榻米上。
褚游想看就看吧，他就当陪兄弟了。
半个小时后，褚游肩膀一沉。
他侧头，苏祈仰着脑袋眉眼舒展，睡得正香。
褚游抬起右手，轻轻地推开苏祈。
三秒后，他肩膀再次一沉。
褚游无奈地扶着人侧躺在榻榻米上，怀里塞进抱枕。
几分钟后，苏祈再次滚进他的怀里，嘴唇微张着，冷的蜷成一团，无知无觉地抵着他。
褚游抬手扣住苏祈尖细的下巴，苏祈不知道用了什么，脸上的肉特别软嫩，长睫毛搭下来，脸被熏的发红，暖热的空气里，浮出一种旖旎的漂亮来。
交杂的明暗灯影里，褚游有一瞬间的恍惚。
等他再回过神来，他和苏祈的唇已经近的微微一凑头就可以碰到，偏偏苏祈被他掐着脸，还特别听话地靠在他怀里，完全不知道可能发生些什么。
这样不对……
褚游闭了闭眼，理智告诉他，不能利用苏祈对他的信任做这种事情，可心里又有什么在不断地诱惑着他。
褚游移开视线，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和苏祈拉开距离。
“游哥。”
不知道做了什么梦，苏祈朦胧中抬手，握住了褚游的手腕。
褚游的心都跟着颤了一下，压抑的恶意还是无法自抑的涌了出来，彻底将他淹没。
他顺势摁住苏祈的手腕，克制地将手盖在苏祈温热的唇上，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的手背。
然后逃避什么似的抽身而出。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和胆怯患得患失这种词语挂钩，更没料到，自己已经狼狈到，光是这个动作，就已经用掉了他很大的勇气。
缓了一会儿，褚游调高了空调温度，又将毯子严严实实盖在苏祈身上，压实了。
这回苏祈老实了，乖乖靠在褚游旁边睡着。
褚游重新将视线移到电影上。
他没看过这个电影，只记得是李凡数次以人格担保，不看会后悔一辈子的电影，还说是没有男生会不喜欢。
他理所应当的觉得，苏祈也该会喜欢的。
他纯当练习英语听力和翻译，专心比对英语发音和汉语翻译，看了半个小时，电影讲什么不知道，倒是学了几个比较口语化的词汇表达。
褚游也有些犯困，睡前，他模模糊糊想。
李凡是真不靠谱。
两个人是被影院的工作人员叫醒的。
圣诞不放假，两人这一睡就到了凌晨两点，待会儿七点多再赶去上早自习。
苏祈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见那张照片，那句被划了红线的话，教室里褚游的那张熟悉的侧影，还有他双手插兜，看着大桥时懒散的说“流水的湘寒，铁打的直男。”
他很费力的在追寻什么，听见有人呼唤，睁眼的瞬间，一个念头闪现在脑海里。
他以前，和褚游说过这句话吗？
他双眼无神，恍在梦中，有气无力盯着影院墙壁上挂着的铃铛发呆。
褚游走过来，拨开头发在他额头上拍一下：“起来。”
苏祈拉起衣服自带的宽大帽子，拽着帽绳收紧，自闭地把自己关进帽子世界。
“赶紧，这个点可能没车了，还得走回去。”
褚游把他从黑暗中跩出来，牵着手腕往外带。
晚上风力大，影院门又是个喇叭状的风口。
苏祈图好看，穿了个卫衣，现在四面来风，一下子被狂躁的风冻醒。
一个哆嗦，赶紧缩在褚游身后：“你带路，太冷了。”
这么走了一段，苏祈觉得不太对。
“这一路这么没人了？”
商业广场，两个人十一点过来的时候还人声鼎沸着，现在一个人影见不着，店铺卷闸门一关，两边街道空空荡荡，阴森森的，渗人。
“昨天周三，今天该上班上班，该上课上课。”褚游漫不经心笑一下：“你以为除了我们两个，还有谁大晚上没事瞎晃悠？”
苏祈两只手揣进兜里，太冷了，不想拿出来。
他来的不久，路还没完全认熟，全靠褚游在旁边带着。
晚上没车，两个人走在宽敞的大马路上也没人管。
走了一会儿，苏祈一时兴起：“你说干妈有一次半年没给你零花钱，那半年你怎么过来的？”
“怎么过来的？”
褚游觉得好笑，回忆了一下，其实也记不太清了：“混过来的吧。”
“当时刚好放暑假，派传单、刷碗、做奶茶……有一份工算一份。”
褚游现在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那时候一天到晚跑三四个地方，也不觉得累，可能是穷怕了，被逼出来的。”
当一个人没有钱的时候，为了生存，什么办法都想得出来。
苏祈伸出手，摸了摸地上拉长的褚游的影子。
好像这样，就可以透过时间的洪流回到过去，给小褚游一点安抚。
褚游抓住他的手，觉得好笑：“我人都在你面前了，你不安慰我，偷摸着安慰影子啊？”
苏祈眉眼里流动着笑意：“那你现在呢？没钱了干什么？”
“不干什么。”
褚游轻描淡写：“现在有奖学金，偶尔也去当助教。”
“什么助教？”
“跆拳道的，以前的机构缺人手，我去帮忙。”
……难怪打人这么痛。
不知不觉走到了湘寒大桥。
一路过来，就属这里灯最亮。
桥下是奔流的河水，深的看不清底。
视线所及处，一直没见到河水的尽头，也不知道它往哪儿去，从哪儿来。
苏祈常听说，要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今天晚上面朝着湘寒的长河，凛冬将至。
苏祈说：“你从初中就一个人住了？”
褚游站在他旁边，眼神比河水更深：“嗯。”
“那你会觉得孤独吗？”
苏祈侧头，突然注意到褚游的眼尾下面有一颗很浅的痣，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孤独什么？”褚游眉梢微挑：“又不是没有手机。”
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两颗糖，是苏祈送他的那种廉价彩色糖。
粉色的给苏祈，绿色的给自己。
送给他的时候，褚游嫌弃的把糖随手摆在书柜里，后来苏祈路过的时候一看，糖只剩了一半。
“我妈说，晚上吃糖会长蛀牙。”
苏祈拿了糖放进口袋。
褚游剥开糖纸，含着糖，嗤笑一声：“我妈又没说过。”
他说这话时幼稚地揉捏手里的塑料糖纸，折射出不同的颜色。
褚游的睫毛又直又长，就像第一眼见面时一样，苏祈依旧觉得这个人寡淡寥落。
不是因为他有多冷淡难接近，是觉得他无论做什么，都显得好孤独。
他骨子里有少年的意气和骄傲，但站在人群里，就是要比别人沉着镇静。
褚游说，湘寒很多由爷爷奶奶带大的孩子，他连爷爷奶奶都没有，以前过节的时候，开家长会拿了好成绩的时候，受了委屈的时候，是怎么过来的？
“走不走？”
褚游突然说：“已经三点了，再看河水我们两这觉没法儿睡了。”
“不睡也可以，直接去学校。”
三点多去学校，多新奇。
褚游掰着他的肩膀推人走：“你上课能保证不打瞌睡？”
“我睡不睡觉，上课都打瞌睡。”
“那你别睡，三个小时刚好练两套数学试卷。”
“……”
苏祈一想到数学，什么心思都凉了。
苏祈路过车库的时候，有些手痒。
这一次倒不是因为太久没练，而是忽然有一种冲动，不想看褚游那么安静。
“哎。”
苏祈踢了踢褚游的鞋后跟：“你要是期末考试拿了第一，我敲鼓给你听。”
褚游淡笑着瞥他一眼：“奖励啊？能折现吗？”
“不能。”
苏祈冷酷地拒绝他，做出最大让步：“我给你敲单身情歌。”
褚游一抿唇，低着头笑。
进电梯，苏祈没忍住：“有这么好笑吗？”
褚游半靠着他，偏开头忍了一下，没忍住，轻声笑道：“傻子。”
这句话说的太轻，刚好被电梯开门的声音遮盖。
苏祈进门缠着问他说了什么，褚游一摇头，什么都不肯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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