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安-神仙草能生吃吗
今天的饭桌上格外安静。
原因其一,是书墨这个能说会道、说不出来也能硬扯的人不在,能和他搭上腔的蕤雅也不在。
其二,是卿山先生下来吃饭了。
一桌的人多数不习惯吃饭的时候有卿山的存在,一个个不是放慢动作细嚼慢咽,就是坐的端正不敢多说一句废话。
只有方老伯和山栀,看起来没受什么影响。
方老伯是高兴。
而山栀,是什么也感觉不到,如同往常一般安静吃饭。
说到底,卿山是仙人,食用五谷杂粮对他来说不是必须的,加之他不贪嘴,所以不管什么东西吃进嘴里都觉得淡而无味。
于是乎,卿山是第一个放下筷子的人。
他面前的碗里,剩下一大半白米饭。也不是他有意要浪费粮食,只是他承不住方老伯的热情,硬被塞了满满一碗热腾腾的饭。
方老伯往卿山碗里瞄了一眼:“先生这就不吃了?还有好多呢。”
“不是很习惯。”卿山说,“不过老伯的厨艺还是这么好。”
平常不管是谁夸一句方老伯做饭好吃,他都会认为是有意奉承的话。独有卿山这一句夸赞,方老伯很是稀罕。
他摆摆手,嘴上谦虚道:“我也就剩下这一点用处了,先生喜欢就好。”
卿山:“老伯不必这么说,这里少了你可不行。”
方老伯佯装一副深思的样子,“可不是,这些小孩没一个会做饭的。不知道还以为是家里供着的公子小姐呢。”
燕岁小声说:“老伯,我真是。”
方老伯一下闭嘴,沉默少顷后,道:“你……你不做数。”
燕岁很实在地点了点头。
方老伯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有些气。
卿山刻意多坐了一些时间,期间又动了几筷子,而后才敛衣起身:“我吃完了,先走了。”
方老伯瞧见卿山碗里又有了变化,满意道:“好好,先生慢走啊。”
“嗯,你们慢慢吃。”卿山说。
“我也吃好了,我去给书墨和蕤雅姐姐送饭吧。”突然冒出来一道仍然带着稚嫩的男声,紧接着,一个小少年站了起来。
方老伯在听到他声音的一瞬,不禁垂眸,只觉得没眼看。
他心道:真是还没长大的小娃娃,这样没眼力劲。难道没听见先生刚进门就问书墨嘛。
可书墨没来吃饭,自是无人应答先生。
这般状况,他一瞧便知是师徒二人又闹矛盾了。
书墨闹脾气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倒是稀奇,竟让先生早一步示好。
方老伯叹一声气,抬眼无奈道:“你去吧。”
反正平常若是没什么变动,都是让宗洲去送饭的。
“好。”宗洲搁下碗筷,转身一下钻进厨房收拾食盒。
卿山刻意看了一眼宗洲跑左跑右忙活的身影,而后才转身出门。
……
宗洲一路提着沉甸甸的食盒,一步一个小踉跄地走着。
他一直低头注意脚下的路,直到地面上突然出现一片阴影,这才抬头去看。
宗洲瞧清楚立在他身旁的人,乖巧唤道:“先生。”
“嗯。”卿山柔声应答,“你继续走。”
宗洲:“好。”他继续晃晃悠悠走路。
卿山突然问:“是不是很重?”
“不重的,先生。”宗洲悄悄把食盒往身后藏了一点,生怕先生要帮他拎。
但卿山只是说了句:“辛苦了。”
宗洲随即绽开一个笑容,“不辛苦的。”
宗洲至始至终都没有意识到,从他和卿山状似不经意的相遇开始,两人就一同走在通往藏书阁的路上。
一直走到藏书阁门前几步距离处,卿山才停下来,亲眼看着宗洲上前敲门。
宗洲直接用手里的食盒去轻轻撞击门。
沉闷的两道撞击声过后,门很快从里面打开。开门的是蕤雅。
她见到来人,微微惊了一下:“宗洲?你怎么来了?”
宗洲努力抬高手中的食盒,为了给她展示,“我来给你们送饭。”
“就你一个人来啊。”蕤雅赶紧接过食盒,颠了颠重量,“还这么沉,下次如果要送饭,记得多找个人拎食盒。”
“你们有两个人,我怕你们不够吃就多拿了一点。”
宗洲才意识到她话里有问题,愣愣重复:“我一个人?”
说着,他转头往身后看。
“是啊,不就只有你一个人嘛。”
还真是,只有他一个人。
宗洲身后一路空荡,找不出半个人影来。
至于卿山,他在刚开门时往里瞧了一眼,确认书墨还待在藏书阁里,就很快离开了。
他想,或许还需给书墨一些缓和的时间。
平日里闹别扭的时候,书墨都需要大半天的时间才能放下脾气主动跑到他面前示好。
……
然而这次,书墨缓和的时候没他想的那么久了。
书墨在藏书阁里待至午后就离开了,离开后他径直去往泽琴殿。
卿山早就在泽琴殿候着了。
书墨一见卿山,直愣愣走到他面前,二话不说撩起衣袍就跪了下去。
跪的还挺实在,膝盖与地面相撞时发出“咚”的一声。
听声音,应该是跪疼了,但书墨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师父,我知道错了,而且我今日不该再次逃避,明日我定随师父下山认罪。”
书墨难得这般直言认错,倒是叫卿山惊着一瞬。
卿山:“你先起来。”
书墨不管不顾,仍然跪着。
他继续说:“我知道此次一定让师父心痛了,是徒弟有负您这么多年的教诲,从来也不听您的劝告,如今还是个冲动、任性妄为的性子,属实是我的过错,还望师父切莫自责。”
“师父,我以后不会再犯错了。”
卿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脸上濒临哭泣的笑容,半晌没发出任何声息。
书墨见卿山毫无动静,又唤了一声:“师父……”
卿山终于开口:“你知道错就好,日后还需谨言慎行。”
“你先起来。”
“好。”
“你今日便在房里好生待着,哪都不许再去。”卿山叮嘱道。
书墨再次应道:“好。”
卿山似乎还有话要说,张了张口,话在嘴边又给塞了回去,最终也只是无言摆了摆手,示意书墨离去。
他瞧着徒弟的身影再不似从前那般意气风发,不忍地偏过视线。
明明从前,就在几日前。
卿山垂眸闭目,静静沉思。他隐隐有些不安。
……
这阵不安一直持续到卿山瞧见临州城上空绽放出一个金色法阵,情绪骤然膨胀至爆裂,后而又聚成了惧怕。
此时已入夜。那片金色在黑夜中极为醒目,每一寸都深刻印入卿山眼帘。
这个法阵,他大致有印象。
金色,一层层圆圈在外,中心是一朵盛放的莲花模样。
这是,守阵。
古籍曾记载:守阵,是为守心爱之物。无论此物大小,无论此物在何处,只要布阵时心怀此物,便可守此物百年安宁。
这样一瞧,定是觉得守阵是个好东西。
可事实是,自守阵出现于世间,这千百年来,它只被使用过一次。
如今是第二次。
如此阵法只被尘封于古籍之中,是因为布施此阵的过程复杂,且代价惨痛。
卿山看着夜空中还未消散的金色流光,眼中逐渐染上猩红颜色。
临州这个地方,哪里有那么多会法阵的人。
他大致猜到了布阵者是谁。
但不肯确信。
卿山圈起手心,指尖触及肌肤时,是一片冰凉。
冰凉从这一点散开,逐渐扩散至全身。
“先生?”
忽然,有一道声音出现在卿山耳边。
这声呼唤令卿山的思绪得到一点清明,但他再也等不住了,抬手动用仙力,借用清风托起自己的身躯。
山栀站在卿山身后,见他要走,连忙上去追了两步。
然而为时已晚,还没等她再发出声音,卿山已乘风而去,他去往的方向是——临州。
山栀捏着手中两封信件,愣愣望着他远去。
这两封信,是书墨交给她的。
他说,当夜空出现金色图案时,将其中扁扁的一封交给先生,另一封鼓囊囊的,需要由她当着先生的面念出来。
山栀已经将鼓囊囊的那封拆开了,方才她叫住卿山,就是为了念信。她将信封里的那张纸抽了出来,打算先熟悉一遍,以免再见到先生时念的不顺畅。
可现在看到信的内容,她才记起来自己不识人间文字,只分辨得出这信上是写了两个字。
……
卿山赶到临州时,直接冲向法阵痕迹还未消散的地方。
实力不足的修道者在施展法阵后会留下明显的痕迹,李朔安便是因此才能发现城墙那处曾有人动用法阵。
上古阵法多是需要足够的仙力作支撑,偏偏这是守阵。
守阵护心爱之物。
世间对爱,总是包容又苛刻。
无论布阵者拥有多大的能力,都能完成守阵。只是缺少实力者将会付出更多的代价。
法阵还未消散的地方,是一处不大不小的破旧房屋。这房屋看起来已多年无人使用,它历经风雨摧残,早没有了从前的样子。屋顶泄露一大片能够照进月光的地方,墙面坑坑洼洼的不显平整。
卿山落在地面时,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寻错了地方,但推开那扇连风都挡不住的门后,他确定自己没走错。
屋里陈旧的灰土墙边,有他的徒弟书墨。
他靠坐在墙边,双眼闭合着,满脸都是柔和的神情。浑身上下几乎无恙,唯有心上那处直直插着一把剑,是一道致命的伤。那把剑的剑身崭新至能够发出银光,剑柄是云纹样式,末端垂着一缕白色流苏。
这是书墨最初拜师时,卿山亲手交予他的佩剑。
书墨经过多年修行,剑术还是很差,但他的佩剑从不离身,很多时候这把剑只是作为一个好看的装饰。
他从不把剑交给旁人,连摸一下都不行,小心翼翼护着。
这处小破屋难寻,卿山来时也没感知到其他人的气息,这把剑只能是由他自己刺进心脏的。
书墨的右手紧紧握着,从虎口漏出来的那部分可以看出,他手掌心还攥着一只绣花荷包。
他的身下,浸满了从心口处流淌下来的鲜血,鲜血覆盖不住地面上还在隐隐浮现的金色法阵。
他大半衣服都被染成红色的了。
冬夜寒凉,可冻不住汩汩鲜血,血依然灼热。
卿山遽然有一瞬,不想承认这个已经没有生息的人是他徒弟。
可那张脸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就算有再多否认,那也是了。
“书墨……”
卿山无力唤着。
多年前他曾想问:还有人活着吗?
他那时没问,是因为知道没有人会回应他。
此刻他也知道没有人会回应他,可还是喃喃念出一声:“徒弟……”
这次他只念了一个人,却还是没有人应他。
世间于卿山来说,此刻无声。
也确实无声。
许是天公怜见有人离去,连风都不动了。
卿山一步步缓慢上前,在书墨身侧蹲下,在近处瞧这一片血红,更觉得刺目惊心。
但他没有挪开视线。
卿山慢慢覆上书墨的右手,两只冰冷的手交握,是握不出温热的。卿山想抽出被书墨护在手心的绣花荷包,本以为要费上一番力气,但他只是轻轻一动,书墨的手就松开了。
就像是始终在等着他来抽动一样。
他凄苦一笑,眼前终究是模糊了。
68176_68176314/41193820.html
。m2.shuyuewu.c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