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机一声惊叫。人间无事楼方寸大乱。
哭喊的、逃跑的、呼痛的、摔倒的,济济一堂,精彩纷呈。
中招的不仅有病人,还有许多外门弟子,人一碰上恐怖而又不了解的东西,难免都会方寸大乱。他们只是普通外门,还没窥得修仙问道的门径,哪怕略通医术,此时在这些古怪的东西面前,也与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无异了。
恐惧的人群逐渐涌去前院,曲辞徴面色未变,还眼疾手快地避过一位慌乱冲过来的病人。
带路的弟子看见这番乱相,再也顾不上曲辞徴了,只是嘱咐道:“公子先躲起来,我去看看。”
说完便跑了出去。
秋云商皱起了眉头,眼下这混乱的程度,哪里有地方给他们躲?痛苦中大乱阵脚的病人倒是不怕,怕的应该是让他们如此痛苦的东西本体。
是毒药?还是邪术?
从什么途径传播?怎么怎么预防?
如果从这里蔓延开,那波及的人必定不会少。他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圣父,第一个想到的是会不会传给自己,第二想到的便是,其余之人也很无辜。
他着急上火,曲辞徴却面不改色,好整以暇仿佛在看一场大戏。
只恨这里没有椅子茶水让他坐下来好好欣赏。
余光中瞥见秋云商的惊愕,他笑道:“你既已经死了,还怕这些东西做什么。不如找个地方坐坐,刚才在外面站累了没?”
他倒是难得关心他一句,可见心情是真的不错。
秋云商却隐约猜到什么,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一把打掉他伸过来的手,朝院子深处走去。
越到里面,摊倒在地的人越多。
有的在小声呻/吟,有的已经不省人事。
他只管往里走,最终在最靠里的一个角落,看见一个熟悉的纤细人影。
黑的头发,绿的衣裙,瘦弱得像一直还没成年的翠鸟,只有一身绒绒的羽毛,连飞都不会,便失去了赖以依靠的大树。
他的脚步停住了,不敢再往前。
叶怜身下抱着的尸体,正是杨氏。这个昨晚本来就该驾鹤西游的老人,苟延残喘了一夜后,今天还是以这样惨痛的方式死去了,没人知道她死前经受过怎样的痛苦,只能看见她的胸前,一道道五只抓开的血痕,触目惊心。
抓痕上的血全都是黑色的。
黑血之中,还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都是虫子,也有虫卵,濡在血沫之中,有的已经成型,便飞出来扑人,有的还在幼年,在地上四处爬开,带着一根逐渐变淡的血线。
叶怜听见脚步声不同寻常,回过头来望。
恰好便对上秋云商失魂落魄的眼神。
秋云商助纣为虐,害别人养母这样痛苦的惨死,心虚的紧,一见到苦主,眼神不由自主地躲了躲。
叶怜脸上泪痕已干,一双红肿的眼睛干涸好似已经再也流不出泪了一样。她看见秋云商,纵使神情凄苦,还是挤出了个惨淡的笑容。
“恩公……”
秋云商被她这么一叫,心里更难受了,平时说不完的话,这一刹都堵在了喉咙,哪一句吐出来都不合适。
过了许久,才讪讪道:“你,你节哀……”
叶怜将祖养母已经冷却的头颅,抱着怀里,顿了一晌,慢慢道:“我本想将母亲的尸骨先安葬了,可是她的伤口突然有什么东西拱动着,没过几下,便钻破了衣服出来,然后,很多带着黑气的小虫子扑在空中,飞到了不同的人身上。这些人喊的喊,哭的哭,我心想,事情由我们而起,我不能一走了之。母亲的身体里说不定也还有虫子,只有在这里等着仙人们下来处理了。”
秋云商听得嗓子发干,艰难道:“你做的对。这事,是我害了你……”
叶怜宽慰他:“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只是帮母亲吊住一口气,后面的事,你也没有想到的。”
秋云商惭愧的想,不,是怪他。他应该想到的。
曲辞徴性情恶劣,纵使外表和颜悦色,但内在行事狠辣强硬,绝不是什么日行一善的大善人。他要是多个心眼,想想他平日里的本性,也不至于被诓骗了还不知道。反而兴高采烈,高高兴兴替他为虎作伥。
虫子不从别的地方出来,而从胸口出来,怎么会和那道符纸没有关系?
怪不得曲辞徴今天分外和气可亲。心底估计正得意得不行,就等着看他知道真相后悔不当初的表情吧?
他默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去,守在这里陪着叶怜母女,同时借着力气大,在前面驱赶开准备进来的人,免得再有人误入被殃及。
没过一炷香时间,几道光芒落下,外面又哄闹了起来。马上,几个修士模样的人面容严肃地走了进来,一个幸存的外门弟子带路,给他们讲解今天发生的事情。
为首的白衣修士面容清冷,欺霜赛雪,气质更如明珠光华,冷光湛然。
正是新任阁主白洛杉。
他蹲下/身挨个看了看死者身上的伤口,面色虽然未变,但也不轻松,很快,他看到了里面的叶怜和杨氏,目光在杨氏心口的黑洞上停留了一下,然后转头看向叶怜。
“老人家的身体留了很多虫子,我现在要立刻将她烧化,你不介意吧?”
叶怜脸上蹭上很多黑乎乎的血,都是杨氏身上碰到的,只是幸亏了体质特殊,才没被虫子选为宿主。此时拿手擦了擦泪水,又添一道黑痕,她哽咽道:“哀思随处可寄,何必徒留遗体,仙长你处理吧。”
白洛杉上前一步,轻轻施法,几息之间,杨氏的尸体被火舌舔舐得干净。
在场之人,有的已经死了,有的尚还能治。但最重要的,还是让情况不能蔓延出去,否则定然祸及深远。
甚至连留在山下都不合适。
已经死了的尸体都得烧化,还没死的必须一起上山去隔离根治。
外面忙做一团。
而秋云商自从白洛杉出现,便独自个儿躲了起来。
哪怕他如今已经带了面具,也焉知两人日久天长的相处,白洛杉不会连他体型姿态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混在人群里,努力给自己降低存在感。山上陆续有弟子下来,处理接收这些病人。
这些弟子里有性格活泼的,小声暗骂到:
“哎哟,这天杀的夜枭虫,我只在博物志上见过,还以为五十年前在血魂谷就已经被灭了根,没想到还有残存。”
“别提了别提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么隐蔽的虫子残留下来一两个不稀奇。稀奇的是,谁缺了大德了,阴差阳错把将它催化出来。照它们的繁衍速度,若是处理慢了,一天就能感染完玉桥镇。”
秋云商在一旁听着,心说原来杨氏耳朵里的不是别的,而是一只虫子。
那几名弟子继续讨论道:
“谁说不是呢。本来一只成虫不足为惧,随便找个耳朵安家就算了,可一旦催化了,万千虫卵随着宿主血管游走,生生不息,一个不察,便有漏网之鱼。当初在血魂岛的的时候,死掉的凡人足有上万之数。还好是咱们修士不怕它,不然,我看修界也难逃浩劫。”
“那你就庆幸吧,这玩意儿反正我是想想就害怕,要被我逮着是谁催化的虫子,不管有意无意,先爆揍一顿再说。”
立马有人符合道:
“这事带我一个。”
“我也是我也是。”
“把我也加上。”
秋云商在一旁静静听着,知道那个缺了大德的玩意儿正在外面泰然自若地等着他,而自己正是其中为虎作伥的帮凶。一时又尴尬又无地自容。
怎么会脑子一热,就信了他了呢?
其实当时的情况下,他不信也得信。总想着死马当活马医,试试又没有什么坏处,谁能想到世上还有这么刁钻的东西?
杨氏的惨状和着遍地的死人,都让他没办法自处。直到现在还躲着曲辞徴,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了。
躲着不见还好点,真见面了他怕自己也会控制不住想打他。
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可能携带虫卵,所以都不能随意走动,必须统一移步去山上,事后再给这座楼做彻底的消毒。
还能行动的人都自发聚在外面院子里,排队等上山,秋云商不和他们挤,一个人躲在里面踩砖头缝。
踩着踩着,突然听见背后有人道:“你还有什么不舒服的么?”
语调平淡,虽是很寻常的一句问询,但因为对嗓音的过度熟悉。乍一听见,轰然有直劈天灵盖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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