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宝玉十分热情的想要推动。
但是，正如莫逸春所料，王夫人并不同意：“那庄子想来也不大，又是荒郊野外的。去那么多人，怕是照顾不过来。若是被人冲撞，就更不好了。”
宝玉早就料到了这种事。
是以，是赶在早上，在贾母处说的这件事。
他就缠着贾母不放，只说，“如今后面的园子里人来人往的，最近运料子的特别多。我看姐妹们都战战兢兢的，要不敢出门了。就是说女孩子该养在深闺，也不是这样的养法吧？到庄子上去，只要先安排好了，哪里有那么容易被冲撞？”
贾母看了看熙凤。
熙凤却没立刻接话。
贾母有些失望。
虽然熙凤现在交际圈广了一些，开始和同辈的那些官眷夫人来往了。但显然她依然还是没有累积起正面对抗她姑母的心气。
但是，贾母又不好说什么。
她近年来对王夫人步步退让，一则是因为年纪大了。二则是想要将心爱的外孙女嫁给她儿子。
连她都在退让，又能说熙凤什么？
但贾母到底没忍心让孙子失望，摩挲着他的头，问王夫人，“且不说玉儿，迎丫头可是在你面前养大的，如今病得那样去庄子上，也有些日子了，你遣人去探望了几次？”
王夫人顿时略有尴尬。
主要是想起了前两年那次奇耻大辱。
贾赦那种无用之人，指着她痛骂的模样。
骂她苛待大房女儿。
王夫人站起来了，“媳妇近日里是在准备中秋家宴……”
“连摆宴的地方都要没了，还准备什么。”贾母挥挥手说，“你若没遣人去看过，又如何知道，荒郊野外的，照顾不过来？”
王夫人更不自在，“只是如今家中多事，各处人手不足……”
“是呢。”熙凤看了半天，忽然插口了，“前两日里，还听见太太那边传讯说，大姐儿也少抱出门，免得被冲撞了。姑娘们想来也一样的。也是憋得可怜了，不怪宝兄弟心疼他姐妹们。”
又说，“往常史大姑娘来了，哪次不是念着老太太，十天半月的不想走？偏上次，没两天就家去了。”
宝玉发现自家母亲的脸色有些差。
心中不安。
但想想最近修园子的麻烦事，还是硬着头皮当没看见，只抱着贾母不放。
王夫人脸色确实糟糕。
尽管没人那么说，但王夫人却总觉得所有人都在对她指指点点：自己没有嫡亲女儿了，同族的嫡女、自己的庶女、别房的庶女……就一应不上心了呢。
王夫人极看重名声。
当初贾赦那一番话，对她实在是影响极大。
她也知道，那些话必然在下人们耳中传遍了。她靠着德妃又拿回了权力，但她也知道，只是没人到她面前来嚼舌根而已。
迎春大病避出去，她确实是没想着派人去看。
但被点出来，和被没点出来，是不一样的。
点出来的人还是贾母……
*
既然是一大早在贾母这里，探春、惜春和宝钗自然就都还没走。
惜春因为贾瑛和黛玉都在庄子上，难得很期待的看着贾母，指望着能去庄子。巴不得王夫人说不出话来才好。
探春和宝钗不同。
见王夫人尴尬，哪怕这几天再是被约束，也不得不硬起头皮出头。
宝钗道，“姨妈顾虑得也有道理，如今府中忙乱，虽然姐妹只在自己屋中是难免憋闷。但要去外面庄子上，又难免要调配许多人力物力是，十分废心。”
探春忍着恶心道，“宝姐姐说的是。”
*
探春其实也有些灰心丧气。
迎春想要讨好邢夫人贾赦，那是三分钟热度。
可探春讨好王夫人，却是数年如一日。
她喜欢黛玉的性子，却也只能疏远她。
羡慕惜春能与姐妹真心相待，得姐妹关爱；羡慕迎春摔傻了之后依然可以算是豁达的心态……却都不敢学。
一心一意的讨好王夫人。
她看得很清楚，女孩子在家就是十几年，出嫁之后，却可能是几十年。
比起在娘家舒心惬意，更重要的是，要嫁个好人家。
可不管是贾政还是贾母，都不会为她的婚事争取，那么就等于完全掌握在王夫人手中。
但这么多年来，一点希望都看不到。
王夫人的眼中，甚至没有她的存在。更甚至……探春确认，在王夫人想要找援兵的时候，她先看的是宝钗。
还有什么比这更糟糕的吗？
小心讨好了这么些年，却连这种时候都想不到她？这得无视她到什么地步啊！
*
王夫人一开始没想着探春出来说话。
但探春只是淡淡的附和了一句宝钗，她就又想到她了，心中不快：宝钗是客人，不好说，探春难道不会说一句“在房间里不会憋闷”这样的话吗？
女孩子不就该在家里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做女红吗？
如今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王夫人也不好再反对，但她本心也确实是不愿意承办这样的麻烦事。
甚至因此对家里的女孩子都多出了不少不满。
就道，“本就是媳妇的疏忽，只是如今府中事多，又十分繁细。这件事就交给凤丫头来安排吧。”
熙凤的神情暗了暗。
不过，她之前就知道王夫人的打算。王夫人是恨不得大权独揽的。但她的年纪毕竟也不小了，没了那么多精力。就想着把控大节，让她来做琐事。
别说要让姐妹们出庄子了。
之前说中秋节的布置，难道那些琐事不是她来做？
再换个说法就是：但凡是要实实在在出钱的事情，都是她来做。能捞钱的，都是办事的位置，她能安排的却只是一小部分。
但熙凤当然也没反驳。
她如今在外面走动得多了些，也知道，每一个嫁出去的族中姐妹，都可以成为助力。
其实瞧瞧宫中的德妃也能知道这个。
之前贾母和丈夫关系紧张，三个庶女都胡乱嫁了。可不也有莫逸春这么个优秀的后代么？
可惜她血缘更近的两个姐妹——王伊和宝钗都瞧她不起，她也不喜欢这两个。
可贾家的几个姑娘，熙凤还是愿意结善缘的。
迎春和她一样是大房的；探春精明，小小年纪就颇有能力；惜春到底身份最高，说亲也会更好说亲。
所以，熙凤很快就笑了起来，“太太不管这些琐事，自然是我来做了。等过了中秋，我也去庄子上散散，必然不叫人怠慢、冲撞了几位姑娘。让她们好好的玩两天！”
听见“两天”，王夫人的眉头又狠狠的跳了跳。
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到时候再说吧……
*
熙凤对此却很上心，这天从贾母那边回去，就遣了丫鬟去通知探春和惜春，“我们奶奶让平儿姐姐一个时辰后，跟着车去庄子上看看，终究还有几天时间，两位姑娘要有什么话要带的，或者有信要带的，我都先给带去。”
探春倒是还罢了，惜春就很高兴。
忙去临时写了一封信。
探春则在思忖片刻之后，也去写了一封信。
两姐妹作伴，也不等熙凤再来通知，就先自己携了信，去了熙凤房中。
虽路途不远，离了王夫人的院子，过了夹道，差不多就能到熙凤那儿，却还是被不开眼的教引嬷嬷劝了两句。
熙凤正抱着大姐儿逗着玩。
见两姐妹到了，就将大姐儿交给了奶娘，请了她们两人进来，却让嬷嬷们留在了外面。
一边笑盈盈的问她们，“若这次去了庄子上，你们两个，这都还是第一次出城吧？也算是能看个新奇了。”
惜春一本正经的道，“旁的没什么。只有段日子没见三哥哥和林姐姐了，心里惦记。又不好说让他们回来。就这次去，其实也不好叨扰林姐姐的。”
熙凤心中感慨：惜春自小被哥嫂扔到这府里，一个真正亲近的人都没有。小时候看着有些木木的。谁知道贾瑛和黛玉都肯用心，让她一日长得比一日好了。
就和颜悦色的道，“这话说得有理，多亏你提醒。终究我们也没那么多人手，还能锣鼓喧天的吵人不成。”
惜春这才放下心，取出信来说，“烦请平儿姐姐将这信交给林姐姐。”
探春也拿出信来，却是交给迎春的。
熙凤都让平儿应了，又说，“这庄子，之前收拾的时候，我也是了解过的。十几个人的，办个小宴也是不难。只你们知道我的，贯来是个俗人。若让我来安排这场宴席，怕是你们这些小姑娘都不喜欢。是以我就想着，这小宴席该怎么办，三妹妹，你来出主意。”
探春大吃一惊。
别说熙凤了，惜春都是第一次见到探春这么失态的神情。
探春想了想道，“这样的事，宝姐姐可比我有经验多了。”
熙凤轻描淡写的道，“话是这个话。只是，她又不是我们家的人。如今你嫂子我就是要请，也就再请一两个人罢了。又不是多复杂的事，你出点子我让人帮着就成了。哪里要客人帮忙。”
探春这次好歹多控制住了一点。
但神情还是有点复杂。
要知道，王夫人的态度，可是摆明了将宝钗视作“自家人”的。
探春又想起来，宝钗那样八面玲珑的人，连邢夫人和赵姨娘都能关照到的那种。却很少与熙凤往来。两人明明也是姑表姐妹，关系却一点都不亲热。
有时候，探春甚至觉得，宝钗说起熙凤，似乎有两分轻蔑的意思。
现在想来，居然不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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