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夜色妖娆,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角落里坐着位妇人放声大哭,引得路人纷纷围观。
“大娘子,你可有什么急事?”有人轻轻地问,在一侧蹲下身。
妇人抬起头,泪眼汪汪里映出位年轻男子,短蓝衫,紫腰带,眉眼若笑。
她用手背擦擦泪,望向自己怀里的小婴儿泣不成声,“娃儿——病了,也寻不见药馆!”
华奕轩仔细瞧瞧那个只露出头的小婴儿,面色一沉,随即又换副温柔模样,伸出手轻声道:“大娘子,我是药馆的学徒,能不能让在下先看看?”
妇人有点犹豫,但见他气质儒雅,说话可亲,自己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便把怀里娃儿放到膝盖上,轻轻将薄棉布围裹打开。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得她嘴唇哆嗦,只见孩子脖子僵硬,眼角发斜,四肢还微微抽搐。
妇人大叫一声:“小虎,小虎——!这是不中用了吗?”喊声凄厉,伴着哭声,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华奕轩见妇人精神崩溃,迅速从怀里掏出金针,先用左手轻捏住婴儿的左耳屏,右手对准耳轮上脚前缘到耳尖之间的主穴下针,强捻转针柄数次后,又取另两根金针分别刺入屏尖,缘中配穴,手摩挲转针数次。
那娃儿忽地哇哇大哭,才算清醒过来睁开眼。
他手速极快,穴位取得又准,只来回几下旁人根本看不清楚,不禁发出阵阵惊叹声。
那妇人更是吃惊,紧紧楼住娃儿要下跪致谢。华奕轩收起针笑说不必,小婴儿温度太高,很容易惊厥。
“大娘子可找大夫看过?”仔细地询问:“怎么说?”
妇人点点头:“王家药铺,黄家药铺都去过,说是小儿急症,给了清热解毒的药。”
“哪天去瞧得?”
“王家药铺去的早,约莫三天前,药方真是贵得不行,却根本没用!黄家药铺今儿才去过,掌柜的说孩子体弱才不退热,也没有别的好办法,只能看娃儿自己能不能扛过去。可是——”她又开始抹泪,“小虎昨天就开始糊涂,眼见着越来越严重,做娘的哪里等得了。”
华奕轩瞧她草鞋已破,发髻凌乱,破破烂烂的粗布裙外还披着蓑衣,晓得她是昨日冒雨就出了家门。
他朝小虎笑笑,开始哄起孩子,轻轻拉住小娃的手指,看食指掌侧缘部的浅表脉络,又问:“小家伙可还有别的不舒服?”
“哮症是从出生带得,这次除了温度高,没发现别的。”
华奕轩心里有了数。
众人还在围观,沸沸扬扬地问要不要紧。男子朝大家摆摆手,示意散了吧,人们才陆续离开。
他扭过身又坐下,还是一副温柔笑脸,看得人心里暖融融,“大娘子,刚才说在找药馆,哪家呢?”
“哦,听说叫春回久。小哥可听过?”
华奕轩嗯了声,没想到还有这么巧的事,开口道:“春回久药馆是个才开的小铺子,大娘子怎么想起去那里?”
妇人便把在黄家药铺怎么瞧病,又遇见他家小姐和大娘子的事说了一遍。
华奕轩轻轻笑出了声,慢慢搀扶起女子,“春回久药馆我知道,不过孩子刚扎过针,咱们不着急,先慢慢走。”
他带着妇人在路上缓步前行,并没有抄近道直接去春回久,而是来到蓝桥边上,全京都最繁华的正街。
灯火阑珊,家家户户门口挂上花灯,银龙雪舞。
不远处的辛正酒楼里,钟鼓丝竹悦耳,门口的栀子花灯在竹叶编成罩子里流光闪烁,恰似都市里迷乱霓虹。
当地风俗,若有新酒酿成,必要请姿色艳丽的官妓来宴。
只因朝廷明令禁止一律不可私自酿酒,除非是正店大酒楼,脚店就是所谓的小酒楼,也只能从正店购买。因此若有新酒酿成,那可是不得了的大日子。
彩楼前停下一栋华丽大轿,两个身材瘦削的仆人赶紧绕到前面,左右谦卑地拉开轿帘,太师的二公子晏瑜然露出脸来。
男子本是武官出身,向来厌轿喜马,但这日他可不是一个人,旁边还坐了位清清秀秀,面若女子的俏公子。
那位俏公子探出个头,偷偷扯一扯瑜然镶着金丝牡丹的衣袖,怯怯地:“二哥哥,我现在能下来了吗?”
“怎么你想永远在轿子里待着。”
“我,不是怕被认出来吗!”
“怕,就别来。”
她是晏太师的小女儿,名为晏瑜潇。平日里可不是这幅模样,惯是娇纵跋扈的性情,不过就是女扮男装逛声色酒楼而已,与她真算不得什么。
只是此时跟着的是二哥哥,冷漠无情的晏瑜然,怕他嫌弃自己麻烦,才一副谨小慎微的做派。
女孩努努嘴,被晏瑜然一把拽出来。
“这么点小场面,你平日里的威风都哪里去了。”
“我...不是怕里面人多,给二哥哥添不愉快嘛。”尽量压低声音,撅着嘴拍拍自己被拉皱的衣服。
她身材欣长,五官轮廓分明,下巴略方,大而飞入两鬓的凤眼,挺胸抬头模仿起男子举止,倒是非常得像。
瑜然走在前面,笑道:“你既是跟着我,才更不应该有什么可怕的。”
瑜潇吐吐舌头。
店家早看到是太师府的二公子,满面堆笑,躬着身子迎在门口,一路点头哈腰送上雅间。
宝马雕车,鹅黄雪柳,辛正楼的酒天下闻名,引得达官贵人无数。
华奕轩和妇人也来到酒楼前,怕娃儿太饿,先在街边小食铺买了碗糖豆粥,用勺子喂了点,又给女子要份蟹肉馄饨,嘱咐她安心吃饭。
妇人眼里含着泪,想自己今日真是遇到好人。
小食店紧挨着酒楼,斜对面就是王婆药铺,坐诊李大夫五十开外,擅于小儿疾病的诊治,远近闻名。
这家掌柜勤勉,总到深夜才关门,也有些特殊日子除外,比如今日,王掌柜和李大夫可都是爱酒之人。
早早收拾妥当插好门,两人谈笑风生,捋捋花白的胡子,眉眼弯弯往酒楼里走。
小食铺前坐着华奕轩,一边精心喂着娃儿,一边朝四周张望。王婆药铺的这两位当家一出门,男子便瞧见,紧紧盯着他俩走到酒楼前,忽地放下粥勺,故意提高声音问:“大娘子你看,”伸手指指,“几天前给娃瞧病的可是楼前的两位大夫呢?”
妇人随着他的声音望过去,可不就是那二位,脚底下迈着四方步不紧不慢,白白胖胖,满面红光。
她想到近日里自己天天担惊受怕,娃儿受罪的可怜。何况王家药铺名声在外,诊费昂贵,为了几副药就舍去全家半月口粮,居然没有一点儿起色。他们却在酒楼里逍遥自在,醉生梦死。
怒火腾地冲到眉头,抱起娃三步并作两步跑出去。冲着二人大喊一声:“你这骗人的大夫...”使劲弯腰用头撞去,幸亏被酒楼两侧的伙计上前拽住。
她连哭带喊,楼前的人群可就炸了锅。
“大娘子,有话好好说呀。”
“小心伤了娃儿!”
王掌柜和李大夫一时没反应过来,停会儿仔细看,才想起是前几天的病人。
“我的孩儿本来只是热症,虽然家里穷,但因几代单传,宝贝得很。都说王婆药铺的先生是神医,才大老远从泳泉村跑来瞧,哪知...”妇人抽泣着哭诉:“哪知服了他的药,不见好反而更严重,今儿连人都不认得了,只是昏睡。”
辛正酒楼前人流如织,哗地一声议论开来。
王掌柜心想我这招牌今儿可是要砸啊!偏偏是酿新酒的日子,人潮汹涌,从市井小民到皇族贵人,丢脸还丢个尽。
“这位娘子,在下行医数十年,人品左邻右舍都可担保,怎么会骗你呢!”李大夫并不慌张,走进几步想再看看娃儿。
“那...药为何不管用呐!”
王掌柜心头一紧:“这位娘子,药也是慢慢才能起效啊。”
华奕轩还在小食店里乐悠悠坐着,挑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心里约莫人气攒得差不多了,拿出几文钱付了账。
他走近几步,高声喊话:“别家药铺有新药呀!”
男子的声音清亮好听,又掷地有声,人群便自动散开。
“哪家?”有人好奇地喊:“比王婆药店还好?”
“新药是个啥意思?”
“没发现附近开了新药馆啊!”
华奕轩穿过人群来到女子身旁,瞧瞧众人七嘴八舌,微微一笑:“春回久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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