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昨夜裴煜歇息得晚,眼下太阳已经透过洞开的窗户照进来了。
夏日炎热,孤昼有山风,而杭州城里有围着的城墙挡风,所以这里不比孤昼凉快。
裴煜嫌热,昨夜就已经换了稍短的半透衣裙,这晨晖照耀下来,好似为她身上的白纱镀了一层金粉。
卓潇潇说得没错,裴煜若不是这副性子,定是是跟狐狸一样的妖媚子。
若是无人吵醒“狐狸”睡觉,她这副乖巧的模样在日光之下倒像是一幅美人睡图。
但可惜这样一幅美人睡图被美人自己“破坏”了。
裴煜一大早就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咚咚咚”的声音,“咚”足了一个时辰,吵足了一个时辰,煞是令人烦心。
裴煜想把嵇丞叫起来看看怎么一回事,正想一屁股撞醒他,却发现撞了个空。
她睡眼惺忪地坐了起来,扶额自言自语道:“差点忘了他今早要去找卫清泽,哪个王八羔子大清早的在扰人清梦。”
裴煜随手摸了件袍子往身上套,随后往院子里走去。
李施施通过蒋定枫找到了裴煜这几天打算落脚的地方,大清早的就带着一篮子水果前来谢罪。
她听蒋定枫胡言,已经在这里叩头叩了一个时辰了,都磕到头破血流了。
裴煜倚着门框,眼睛都睁不大开地把门打开,就发现有个姑娘坚持不懈地在门前叩头,她当即愣住。
李施施见她出来了,当即吓了一跳,她也懵了。
裴煜拉紧了外套,道:“咋的了这是?”
李施施有些不敢说话,因为她听闻裴煜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混世魔王,生怕一会惹她不高兴了把自己打一顿。
裴煜满脸写着疑惑,她再问道:“怎么的了这是?你一大早的,在这里干什么呢?”
李施施道:“裴姑娘,我家四妹当日构陷于你,我特来赔罪。”
裴煜道:“你来赔罪做什么?要赔也是她赔。”
李施施诚恳地说道:“蒋少将说即便我给你叩一百个头你也不会原谅的,但我不会走的。”
裴煜把手递给她,道:“起来。”
李施施惊喜地说道:“你肯原谅我们了?”
裴煜冷冷道:“你是你,她是她,你若没害我,跟我赔什么罪?”
李施施忽然道:“你会杀我么?”
裴煜转过身来,盯了她好一会,才道:“你很闲么?”
李施施茫然道:“啊?”
裴煜道:“闲到过来求我杀你。”
李施施道:“我是来跟你说对不起的,我知道清誉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很重要……”
裴煜凉凉道:“重不重要也罢,反正给你妹诋毁得没剩多少了。你也别磕了,吵着我睡觉。”
语罢,裴煜转身就往屋子里走,李施施依旧不依不饶,她跑过去准备拉着裴煜,喊道:“你别走!”
裴煜转身道:“怎的……”却不料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施施撞了个满怀,她轻轻地皱了皱眉。
眼下李施施两手扶着她的腰,抬头尴尬地说道:“不……不好意思,刚没站稳。”
裴煜淡淡道:“你们李家的姑娘都喜欢平地摔么?尽往我们云梁千秋的怀里扑。”
李施施定睛看着裴煜,也没有说话。
裴煜道:“所以你打算起来没?”
李施施这才起来了,她用试探性的目光看向裴煜。
裴煜给她看得不舒服,同时也留意到她额头上的伤,于是道:“罢了,我换身衣服送你回家吧。”
李施施忽然发现裴煜并非像江湖传闻的那样,是个活阎王,她好像并不坏,而且……而且她好像成为了第二个关心自己的人。
裴煜将她送到李府,伸了个懒腰,道:“行了,没人伤害你了李二小姐,我该走了。”
李施施满怀感激地把那一篮子水果递给她,道:“谢谢你!这个送你!”
裴煜道:“不用了,自己留着吧,没什么好谢的。”
李施施道:“你是我认识的女孩儿里面,唯一一个不会欺负我的。”
裴煜挑眉道:“唯一一个?你家里人对你不好么?”
李施施无奈道:“都是四妹分来的侍女,怎么会好?”
裴煜再问:“你娘呢?”
李施施黯然道:“去世了。”
裴煜揉了揉眉心,道:“总有人会关心你的,你不缺我一个。”
李施施道:“没……”
裴煜打断道:“蒋定枫,蒋定枫就在附近看着你,有他关心你还不够么?”
李施施霍然抬首,满眼希翼道:“你是说……少将在这里附近吗?”
裴煜轻描淡写道:“你能找到我,多半是他的所为吧。在这附近逡巡,大抵是怕我把你怎么样了吧。”
李施施怯生生地看着裴煜,可是她又有点期盼地说道:“你是说……他在担心我吗?”
裴煜蹙眉道:“你那些情情爱爱的太复杂,我不想帮你弄明白,我得走了。”
李施施叫住了她:“裴煜,我能当你朋友吗!”
裴煜顿住了步伐,挑眉道:“朋友?你还不如……”可是她转念一想,改口道:“可以。”
对于李施施来说,这几天的阳光是和煦的,清风是温柔的,因为现在她不仅有人关心了,而且还能结交到天下第二内功大师为朋友。
即便回到李府仍要遭受李阮阮的谩骂和嘲讽,但这一切似乎也并不是不能承受。
蒋定枫这几日夜夜辗转难眠,蒋孟璋交给他的刺杀任务他没有完成,卫清泽托付他调查的事情他也没有查清楚。
他心绪不宁,只因他心中有所疑问。
蒋定枫曾经问过他爹关于裴释一家的事情,问过他为什么不帮裴叔上奏圣上,为什么不保他们全家一命,即便是流放也好。
但蒋孟璋告诉他,即便是他上奏圣上也无济于事,圣上有心杀人,若是有人挡着他的道,他便会多杀一人。
蒋定枫嫌夏夜里燥热,他将那格子窗推开了,看见了窗外一片绿油油,他又想起了从前在裴家徽庭里的那片葱郁的春景。
幼时的他牵着裴家兰棠妹妹的手,带她一起去摘花、抓鸟儿,他还记得,曾经送过兰棠妹妹一只小白兔,她很是喜欢。后来裴家被抄斩,也不知兔子弄丢了去哪里了。
蒋定枫长大后曾与父亲对峙,那日午后烈阳之下,他质问父亲:“即便是粉身碎骨,也该还裴叔一个清白!您与裴叔交情身后在先,我与兰棠有婚约在后,您……”
“孽子!”蒋孟璋一脚踢跪了他,狠狠地骂道,“从裴释被宣死罪之时,我们和裴家就没有关系了!”
蒋定枫握紧了拳头,艰难地咬牙吐出一个字:“是!”
蒋孟璋拿起那个收藏已久的朱盒,狠狠地摔在了他的面前,冷冷地斥责道:“你是将军府的少爷,是蒋孟璋的儿子,什么该放弃什么该握紧,不需要我提醒你吧!”
蒋定枫领了教训,不敢忤逆他父亲,只好将婚约捡起来,道:“我这就把它烧掉。”
蒋定枫准备踏出门时,被蒋孟璋喝住:“站住!”
蒋定枫握紧了那个盒子,他心底里充满了无助,他爹也许会当着他的面将那只婚约烧毁,连他和兰棠妹妹最后一点的回忆都要毁掉。
蒋孟璋上前只是拍了他的肩膀,沉重地说道:“一个已经死透了的人,就不必再有念想了。等圣上给我封了侯爷,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我都给你找。”
蒋定枫皱着眉头一言不发,他试图去消化他爹说的这些话。
蒋孟璋道:“记住了,你是蒋家的少将,将来要担负的是守卫河山的重任,你,不可以有感情。”
蒋定枫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句话——“我不可以有感情。”
“我明白了。”蒋定枫拿着那纸婚约踏出了厅。
那纸婚约在蒋孟璋的眼里是烧掉了,因为他相信他的亲生儿子可以做到。
到蒋定枫却把它藏了起来了。他想起他爹说的话“一个已经死透了的人,不必再有什么念想。”
“死透了难道就不能有些念想么?”前面揣着这纸婚约,不禁想到。
蒋定枫见到裴煜的那一刻还不觉得她像兰棠,可是相处下来,他又觉得也许她就是。
其实他和兰棠已经道别了十八年了,当年他才五岁,与兰棠妹妹相处的记忆也变得模糊了。
或许他根本就记不清兰棠是什么样的人了,他只是遇到了裴煜,觉得兰棠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可对于裴煜来说,“兰棠”不过是她当初的闺名,她现在叫裴煜,称号是“燃霜”,与嵇丞的“傲雪”正好契合。
蒋定枫从床上坐了起来,道:“如果兰棠还活着,应该也有二十了吧。”
“若是裴煜就是兰棠,那她才是我的没过门的妻子。不行,今晚我必须要弄清楚!”
说时迟那时快,蒋定枫已经穿好了夜行衣,披上了披风,正准备出门。
只是刚走到门边时,他又回房间里取了迷魂香和火折子才踏着月光出去。
“兰棠的后背有红印,如果她也有就说明……”
“今夜我务必要查清楚!”
夜色茫茫,蒋定枫义几乎与这夜色融为一体。趁着深夜寂寥无人,他静悄悄地地向进酒院潜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