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长孙一澈身形未动.沒发现离墨的异常.只是冷冷一眼盯了过去.魏清颔首领命.根本不敢询问发生了什么.
沉闷的车辙声缓缓响起.马车又继续向着皇城驶去.却是放慢了速度.
灯笼里烛火急跳了起來.爆出一个噼啪火花.在墙上勾勒出相互凝望的两人明暗不定的剪影.
长孙一澈宁静开口. “你想不想知道.当年是谁杀了我.”
一丝酸楚揉过心头的那道伤疤.他却笑着问道.那话.似在诉说一个可笑的笑话.
“是谁.”
触目惊心的烫伤仍旧让离墨回不过神.
而她也确实不知道七年前.发生在长孙一澈身上的那一劫.
就在这时.对面的长孙一澈.冷笑一声.声音却是万般凄厉.“正是当今皇后.我的娘亲.”
他曾敬爱无比的娘.竟一剑刺入他的心脏.一脚踢他下地狱.
原來一切呵护.一切宠爱.都是假戏真做罢了.原來他从來都是活在他大哥阴影下的一个替身.死不足惜.
这种话.事过七年.他才终于敢说出口.
他声音平和.离墨却如遭雷击.瞬间愣住.脑中拂过他天牢里嗜血疯狂的样子.那时候他说:既然你生了我.又为何要毁了我..
怎么会这样.那他心里的血蛊……极为不好的预感充斥大脑.离墨又听他缓缓道.
“因此自从那一剑之后.我就再也沒相信过任何一个人.什么事我都会亲力亲为.因为我不相信会有人对我真心的好.他们对我好.无非是想从我这汲取些什么.但后來.我遇见了你……”
因为遇见了你.所以我选择好好活下去.即便是沒有心.但是我不自卑.因为我.还有你.
他注目于她.眼底泛起温和清明的笑意.怅惘道.“一眨眼.五年过去了.命运使然.又让我寻回了你.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了.”
过去因为他将江山权衡的过于沉重.已经让她走了一遭鬼门关.这次若是他输了.也权当是陪她一命了.
反正.他早就很累了.想要停泊了.
活着.永远比死了痛苦.
额角冷汗渗出.离墨喉头一滚.镇定的脸再也挂不住.她紧张地咽了口口水.目光震颤地盯着他.袖下拳头再三捏紧.却是不做声.
手中匕首猛然握紧.长孙一澈安然阖眸.面上陡升出解脱一般的浅笑.“我们都是一类人.要么爱.要么死.”
说罢.匕首毫不留情地横拉而过.鲜血森然绽出.却未伤及动脉.
他一愣.愕然抬眸.见身前女子正死死地握着他手腕.双眸燃着不明的暗光.似惊惧.似愤怒.更似悲痛.
“疯子.”
离墨咬牙低吼.使劲扯过他手里的匕首.狠狠向一侧掷去.匕首当的一声插入身旁的木板中.在这静谧的车厢中.荡起空阔的回响.震开在他们心头.
随着那一声声响.四肢百骸的力气被尽数抽离.离墨深缓地喘着气.颓然地跌坐在位置上.靠在了身后的墙上.双目空洞颤抖.仿佛还未从那一幕回过神來.
万万想不到.他比她还要狠.
指尖染着他的血.车外暴雨倾城.她仰头迷茫望去.璀璨的光无遮无拦将她笼住.眼前银白一片.脑中天旋地转.令她几欲晕厥.
长孙一澈愣怔地看了眼他身旁墙上的匕首.那上面的血光令他惊痛.眼底冷锐敛去.变的愈加柔和.他倾身轻轻拥住离墨无力的双肩.欣慰笑道:“我赢了.”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她不会让他死.无论是作为她的契机.亦或是……
“长孙一澈.你这个疯子.”
一耳光向他狠狠甩去.离墨抬起黑瞳瞪住他.眼底晶莹一片.风携着冷雨涌入车厢.她靠在车帘旁.此时满脸水珠.似泪滑落.
“我不想让你们任何一个出事.你知不知道啊.我就是这么贪心.我就是这么不知足.因为我不想看到你们因我而死.”
“对不起.原谅我墨儿.不要不和我合作.不要讨厌我.也不要再逃了.东燕不安全.我只是怕他会害了你……”
拥她入怀.离墨身子一僵.止住了后话.轻轻地点了点头.
心脏依然惊恐凌乱地跳动.双手不知不觉环住了他的后腰.越收越紧.最后在他脸侧.留下了一行不为人知的眼泪.
她说过.若是她走了.就不会再回來.
因为对的人.无论如何驱赶.都是舍不得离你而去的.
长孙一澈眼中流露出后悔.一遍遍在她耳边重复着道歉.而她则是前所未有的激动.拼命捶着他的后背.骂他猪头、笨蛋.最后许是太累了.哭喊着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光风霁月.连下一整日的苦雨终是停了.马车一点点消失在了那轮虹桥的尽头.
回到皇城已是夜幕时分.月色苍蓝.星子寂寥.
长孙一澈一回宫便赶去了影卫校场.影卫正打算招募一批新兵.未雨绸缪.加强国防.
凌鸿煊夜不归宿一事遭到了责罚.燕皇龙颜大怒.罚他十日不许出宫.不得面圣.安心留在逍遥殿面壁思过.抄写五十卷静心养神的经书.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解禁.
至于离墨这个罪魁祸首.则被凌鸿煊这位“自身难保”的风流弟.执意扬言称是救自己脱困的女英雄.
美其名曰:舍己救人.不幸负伤.
由此一來.黄大人锒铛入狱.而尚离墨斗殴伤人和勇救皇子.而且还是皇上最疼爱的九皇子.
这两条正好功过相抵.不奖不罚.继续安安心心留在宫中.不过这对离墨來说已经是大赦了.
冷月寒星.清风缕缕生暖意.初夏的夜空格外澄净明朗.一瞬.电光火石.苍穹之上一颗流星转瞬即逝.
初夏木棉荼蘼.花季已过.即将凋零.
簇簇火红缀于枝头.馥郁芳香萦绕树林.月色中.一道绯红的身影穿过寂夜的雾霭.缓缓走來.
双膝一屈.离墨跪在满地深红中间.红裙逶迤泄开在周身.她垂眸.掌心静卧着一枝蓬勃绽放的木棉.一树锦绣迷眼.宛若当年初遇的红粉光华.
恍惚间.又是那场旧梦.他们共乘一骑.信步于碧穹金沙之间.头顶鹰击长空.脚下河水涟涟.
他白袍超然.俊雅脱俗.她红裙曼妙.倾城绝色.他目光流连于她的侧脸.从后面揽住她的蜂腰.在她耳边低语.“我叫南城……雪.”
南城有雪.一夜飞花尽散.伊人零落天涯.
一刹梦醒.似有洪水猛兽吞沒了身边所有的声音.全都悉数沉淀在了光阴的流沙中.
“城雪.入夜了……”
离墨讷讷启唇.凝目注视着那株木棉.她的身下是一个浅浅的土坑.一滴泪水碎在花瓣间.她手指轻颤.背着光的面容已是泪流满面.
“我相信我在这里会很好的.你放心.年年会一直在这等着你.哪也不去……”
手中木棉翩然落地.离墨阖眸.掬起一捧尘土轻轻撒下.晦暗的土掩住了那艳丽的色泽.
本就是红尘一梦.梦醒雨歇.你我终究是回不去了.
但是如果可以.她还是会愿意等到你的那个答案.一直一直等下去.
身后传來轻缓的脚步.在那人绕过重重木棉之前.离墨仓促抹去眼角的泪痕.靠在一株树干上.抱着膀子歪头睡去.
传言七年前的二皇子长孙一澈.不喜欢睡觉时身边有人.他说那样不安全;
传言他即使睡觉也穿得厚厚的.裹得像个粽子缩在床角.他说那样暖和;
传言他即便是打个盹.也要将赤刹挂在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他说那样不会被人在睡梦中暗杀.
有一次上官昊因急事.不得不深夜造访二皇子.见门沒关以为他还沒睡.就推门进了去.
结果.行至二皇子床边.见他居然捧着卷兵书坐着就睡了过去.想给他盖床被子.梦中人却猛地睁开了眼.拔出床头的赤刹舞出一道莲华光影便向上官昊击去.
据他说.这一辈子也不会忘了二皇子当时的眼神.
怨毒.愤恨.肃杀.厌恶.还有……恐惧.无可比拟的恐惧.
但是这一切.直到有一个叫尚离墨的女孩出现后.全部都成为了过去.
不过片刻.离墨竟真的在回忆中.意识恍惚地沉沉睡去.
长孙一澈暂时搁下公务來找离墨.听闻魏清说她來了这木棉林便急急赶來.
此时.他穿花绕蝶走來.只见离墨静静地坐在木棉树下.呼吸均匀.卷长的睫毛如蝴蝶伏在脸上.好似睡着了一般.青丝美若瀑布倾泻.上面缀满了片片落花.
景色阑珊.佳人如画.
凝目良久.他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生怕吵醒她.
“墨儿.”
步子顿在她身前.他蹲下身.声音淡的如同旷野上悄然掠过的一缕清风.消失在了她的耳畔.
离墨睫毛轻轻一颤.像另一侧歪过头去.不理他继续睡.
夜风甚凉.他伸出手去将她抱在怀里.她的头枕在他的左肩上.偶一摩挲就会硌到他胸前突兀生硬的疤.离墨呓语般嗯了一声.嘟着嘴在他怀里翻來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