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卷的重云后.几个闷雷堪堪滚过房顶.如千万把战刀笔直插下.大地随之震颤.而那雷鸣震耳瞬间掩盖了凌鸿煊失控的尖叫.
天空乌云褪去.艳阳天现.映着身侧竹簧虫鸣.倒也叫人甘愿沉醉.
走出柴房.离墨站在桐花盛开的空庭中.仰头举目望去.夏风拂过满枝琼瑶.一时间竟飞花迷眼.黑瞳似被大雪覆盖.白茫茫一片.
脑中突然拂过长孙一澈的那双眼.怅惘而狠绝.绝望而不甘.如刀似剑的眼瞳里.充斥着毁天灭地的决心与无畏.
她认识那双眼.那正是当年自己的眼神.
而当她被徐太尉蒙住嘴的那刹.她第一个想到的人竟然会是他.
凌鸿煊立在她身后.凝神静静注视着她的背影.目光不由深邃.她红衣长发.花瓣缀身.那一眼.景致如画.难描难绘.
“阿鸢……”他注目于她.讷讷道.“如果有一天.那个人.杀了二哥你会怎么办.”
凌鸿煊以为.南城雪为她撒下情网.不过是想制造出机会.将离墨再送回长孙一澈身边.
这样一來.离墨便成了他的眼线.甚至是一枚炸药.引爆了长孙一澈.同时也毁了她自己.
君王之间.利益角逐.江山驰骋.何为爱.何为情.何为心.
朝阳暮雪缘浅.终负伊人红颜.
日光透过天井.带着绝望的味道.无遮无拦地散在离墨身上.冻得她血脉冰凉.脸上刺痛传來.她仰起头望着那微弱的光.咬唇道.“我会死.”
“阿鸢……为什么.”
凌鸿煊眼底掠过震惊.目光紧紧追随着那抹单薄的红影.似不相信她的孤勇执着.“难道你还看不懂二哥对你的心.你应该替他报仇才对.”
风起南方.良久的沉默.两人各据一方.
而距他们不远处人声袅袅.一扇沉香木制成的巨门前.名门巨贾.达官显贵齐聚一堂.
“若是他真这么做了.便是负了我的真心.”
离墨缓缓开口.她回眸凝着凌鸿煊.侧脸已染上了荆棘盘根的经络.声线在这融融初夏.显得异常清冷镇定.“这样的话.我会拿自己的命.來还给长孙一澈.”
她若哭.不是哭别人.而是哭自己.
她若死.更不是为了别人.只是想要毁了那颗被他占据的心.
蓦地.一声雷鼓之音响彻云霄.排山倒海般四散开去.
“女奴交易开始.”
远处传來管事的吆喝.离墨眼底血光乍现.她一甩披风.抬起下颚迈出了第一步.“游戏开始.”
阴谋好戏.逐鹿之争.现在开启.
*
皇城狂风撕扯.虽是大雨已停.然而死寂却充斥着每个角落.苍茫天地间尽透着无力的死灰色.
浅青色的高墙顶端停着几只血鸦.红的深瞳中.映现出远处一辆遥遥驶來的马车.
马车上一面绘着狼图腾的旗帜迎风招展.在穿过几条缭绕的隐蔽小路后.缓缓停在了天牢大门前.
“千叶门的人.”
守卫们盯着那图腾一时反应不过來.正欲上前.就突见马车里飞出一个深驼色的身影.
那人御风而行.如一阵飞沙掠过守卫头顶.然后背对着众人立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斗篷飘飞.姿态魅惑.光看那背影.就俨然是一个极美的女子.
“你是.”
新上任的典狱长声音茫然而惊骇.
那人发出低低的笑声.转身回视着典狱长.
宽大的风帽轻轻摇曳.映着那张脸忽明忽暗.偶尔能瞥见她眼角描绘着的精致曼陀罗妆花.而她浅色的眼底一缕血光悄然流转.仿佛世间最毒的蛇蝎伸出了尾刺.
“千叶门.桥姬.见过典狱长.”
看清來人.典狱长立时低呼一声.恭敬地跪在地上.向着那人抱拳道.“原來是慕夫人.恕属下眼拙.”
她一声桥姬.他却一声慕夫人.瞬间就将來人的身份抬高了好几等.
千叶门新任门主之事.整个皇城中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而对于那个死而复生的毒杀桥姬.如今所有人都得尊称上一声“慕夫人”.
说着.典狱长令牌一挥.扬声道.“打开牢门.恭迎慕夫人.”
“我自己进去就好.”
重重牢门次第敞开.姬魅桥双手下意识放在小腹上.唇角轻然勾起一丝笑.随即踏着骄傲的步子.消失在了甬道的尽头.
慕夫人.这称谓.她可喜欢的打紧.
天牢深.几乎是在牢门打开的瞬间.空气中猩冷的腐朽之气便从四面八方逼來.
石壁上嵌着的火把烈烈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姬魅桥顺着石梯.一步步走下天牢的最深处.火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而那影子却极浅.不仔细看几乎完全看不到.
周边空无一人.她脚下的黑暗中.突然传來一个男人嘶哑而破碎的惨叫声.
姬魅桥的背脊狠狠一震.脚步猛地顿住.隐在斗篷下的十指一根根收紧.发出咯咯的骨节活动声响.
因为她听的出.这是尚绝的声音.是她爹爹的声音.
她又何尝不想见尚绝一面.但是为了大局.她只好全部忍下.可是如今爹爹距离她就几步之遥.她却害怕了.
踏下最后一阶石梯.姬魅桥的后背已满是冷汗.牙齿紧紧咬合忍住怒火.
她站在廊角.媚眼就着微弱的火光往深处一扫.就见一个侍卫拖着一名早就昏死过去的中年男子.走出刑房.往一处监牢走去.
“砰”的一声闷响.男人衣衫凌乱地被丢在杂草中.而他的身下.暗红色的血早已流了一地.甚至干涸.
牢门未锁.那侍卫转身跑向一处.不久又回到那处监牢.而他手中多了一方黑色漆盘.
那上面搁着一碗殷红似血的汤汁.此时正氤氲着白烟.看來甚是恐怖.
是黑狗血.
姬魅桥望着那碗血.本就灰死的面容更加一寸寸僵冷下去.眼底杀气霎时腾起.恰在这时.那侍卫阴毒而兴奋的声音随之响起.
“尚丞相.这可是上好的补品.对于补血愈合伤口再好不过了.您还不快起來用早膳.”
尚绝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似若未闻.那侍卫眼中狠光一闪.竟直接端起黑狗血.掐住尚绝的下巴.就欲将那整整一碗全部灌下去.
但是.同一时间.后背突然一股杀气掠來.
侍卫惊恐地回头.只看到一个身影如厉鬼扑來.旋即他手中的碗已被人抢去.而自己整个人也被一阵大力拽离地面.往牢门外狠狠砸去.
刚喘上一口气.那人已经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虚空锢在了墙上.
“慕夫人..”
而对方双目猩红.本就死白的皮肤上竟裂出道道血痕.像魔鬼的爪牙密布绽开.使她整个人看起來诡异森然.犹如一个满身戾气的女妖.
“鬼啊……”
然.喊声未落.姬魅桥眼中闪过几分毒辣.发白的指骨用力一合.随着咔擦一声脆响.那侍卫当即如一个傀儡般.歪着头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风携着血腥气从深处的甬道吹來.姬魅桥左手稳稳地端着黑狗血.右手五指一抓.
顿时那侍卫的尸体上升起一缕红烟.缓缓收入她的掌心.
不过须臾.刚刚还五大三粗的男人.刹那便化作了一具皮包骨.
而姬魅桥则仰起头.将整碗血全部饮下.
她是习禁术之人.血.是必不可少的食物.
尚绝刚转醒.看到的便是这么一番景象.
而那背对着他的女子浑身都笼在斗篷下.此时正转过身向他走來.她伸舌轻轻舔去唇边的血渍.映着明灭的烛火看來仿佛是夺命的罗刹.
尚绝当即吓的连连后退.直到撞上背后的石墙无路可退.还在不停颤声.“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你怕我.”
看着眼前浑身是血的男人.姬魅桥睫毛一颤.血色瞳孔再次恢复正常.面上交错的纹路也渐渐淡去.她双膝一屈.重重地跪在了尚绝面前.
“爹爹.是女儿啊.我是魅桥啊.”
天牢深处空无一人.这一声爹爹.无疑如一个惊雷滚过尚绝的头顶.
“魅桥.”
尚绝猛地抬起头望着身前之人.面色惊慌震颤.而跪在他面前的女子早已是泣不成声.
“爹爹.是女儿來晚了.”
姬魅桥哽咽出声.在尚绝震骇错愕的目光下.一个头用力地磕在他脚前.
寂静的监牢里.只能听见姬魅桥一声比一声用力的磕头声.如剐心刀一下下刺进尚绝胸膛.
眼见第五个头即将叩下.他猛然出手制止她.然后踉跄着身子扶她起身.
缓缓除去姬魅桥的风帽.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眸.眼前的女子除了比当年沧桑了许多.几乎是一点沒变.
尚绝似不相信见到的一切.枯瘦的手指寸寸描摹着眼前的容颜.他想再凑近一点.可是刚挪动了一步.便是双脚一软.
“爹爹.”姬魅桥一把扶住他.
“魅桥……”尚绝紧紧抓住姬魅桥的双手.浑浊充血的眼底滚着泪花.半晌才痛声道.“真的是你.你……真的沒死.”
“是.我沒死.”
姬魅桥跪在尚绝面前.一把反握住他的手.眼中涌出沉沉阴毒.“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