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鸢.那可是楚嬛对她的称呼.
彼时.柴房空门大敞.清晨轻霭缭绕.草木葱茏.而那翠柏下曦光中.一道欣长的身影正逆光向她走來.身后的日光将他的身形拉得斜长.静静地投射在她的脚下.
那是一个身着明黄锦服.玉面红唇的翩翩少年.他潇洒随兴.甚至有些轻狂自傲.他手中软剑胜雪.映着天边初阳.如那掌中一粟.沧海一渺.
少年有着灵气的阴柔之美.锦服在日头下渡着泠泠金茫.他就这么惊艳地穿雾破日而來.而那双狡黠的桃花眼.正似笑非笑地凝着自己.
“你就这么贸然现身.也不怕被人发现.”
唇边勾起柔和的笑意.离墨敛去眼中警惕.浮出一丝暖意.出声淡淡调侃.
“你说呢.九殿下.”
來人.正是九皇子.凌鸿煊.
“阿鸢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凌鸿煊轻笑着接下她的话.脚下踩着轻盈愉悦的步子.來到离墨跟前.看着脚下一摊烂肉般的徐太尉.他无辜垂眸.像个犯了错的小弟弟.
“阿鸢这名字可真难听.像是喊鸟一样.”离墨肃容道.
凌鸿煊叶眉一竖.半晌却是风姿一笑道,“我倒觉得.阿鸢是个好名字.鸢这种鸟类.可是能无拘无束翱翔天空的.”
离墨一怔.又听他有些傲娇道.“如果不是我私逃出宫及时赶到.偷偷解了你软筋散的毒.你还有力气來横我.”
其实.在來到女奴所之前.离墨确实中了徐太尉的奸计.在囚车上一时大意吸食了软筋散.险些遇害.但中毒的瞬间.她也做好了将计就计的完美打算.
可是万万不曾想.凌鸿煊竟天兵突降.不仅成功引开了守卫.还给了她宫廷解药.然后又与自己谋划了刚才的一切.他则躲在屋顶上俯瞰全局.让她好假借读心之术震慑住徐太尉.
凌鸿煊藏得极深.他早就料到孟风云绝不是泛泛之辈.荣儿一旦落到他手中.他岂会让他沒有一丝利用价值.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去.
“你管的太多了.”
离墨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温度.藏宝那夜.他就答应再也不管她了啊.
“阿鸢.我只是不想害你.”
凌鸿煊低头看着手中软剑.“我只是想用当年你教我的剑术.來保护你.”
那曾是离墨刚入皇宫时送他的见面礼.而那后她却再无机会看他使剑.
谁能想到.五年后他们再一次的相遇.竟会是拔剑相向.
“凌鸿煊.这是我第二次有欠与你.”离墨内心狠狠一震.目光却始终看着地上的徐太尉.半晌才道.“你放心.我尚离墨绝不是有恩不报之人.他日大仇得报.必将重谢.”
她当年果然沒看错人.
如此伶俐.如此深谋.凌鸿煊.你好样的.
“阿鸢这说的是什么话.你若真要谢我.就快点回宫吧.二哥他一定找你找的急死了.”
凌鸿煊一夜未归.慕千邪如今又不再空闲.无人得知他的音讯.此时宫中早已人心惶惶.但他何等机灵.在找到她的那刻.他也早就想好了如何替她开脱.更甚是逃宫无罪的缘由.
“我不会再逃.”
离墨声音清淡.却十分坚定.她抬眼看向窗外的万里苍穹.一线天光落入她的黑瞳.眼中清光冷冽如碎冰.却无人可见她眼底的那份迷茫无助.
凌鸿煊愣了愣.“阿鸢.”
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已染上了一层干涩低哑.“我曾以为我足够强大.但到头來我依旧要靠着依附他人.才能迎风翱翔.我从未想过.我还有再回到他身边的那一日.”
若我离去.便是错误.若我归來.便是永恒.
沒有长孙一澈.她又能孤军奋战到几时.
良久的沉默.徐太尉倒在地上.凌鸿煊持剑立在一侧.而离墨则定定地望着重云低沉的天空.柴房内气氛凝固压抑.针落有声.
突然离墨回头盯着昏过去的徐太尉.话锋一错.“只可惜沒有问出军火的下落.不然上官昊也不会有事.”
“是阿鸢你伤了他吧.”凌鸿煊眼中慧光流转.微微眯眼审视着离墨.“你早料到长孙一凡欲对他不利.”
离墨微微一笑.抬眸看着他脸上了然的神色.语气和缓道:“他是长孙一澈的左膀右臂.他一走.或是回了北戍.长孙一澈最柔软的心脏也就露了出來.”
眸光倏地一凛.离墨缓缓将手中的匕首插入鞘中.雪亮的光拂过两人的脸.她的语气中已有了一份锐利.“而长孙一凡要做的就是砍了他的手臂.然后在他的心上狠狠刺上一刀.”
但是他太痴心妄想了.
上官昊是大将.无人敢伤他.这样的话.就只有她这个外人去做了.
凌鸿煊悚然一惊.不觉心悸.只觉得眼前的女子在瞬间蜕变.
她的眼角有着顾影自怜的哀凄.有着刚强执着的飒爽.更有着睥睨天下的雄心.这份至情至性.叫他心惊胆战.更忍不住好奇想要对她一探究竟.
他有预感.她注定不甘平凡.她必将成就一个传奇.
而他.好像对她萌生了除钦佩怜惜之外.不该有的情愫.而那种情感会毁了他本畅然无阻的人生.
“幸好一切都还來得及.”
凌鸿煊深深颔首.面上不复纨绔.转而变得肃然.他望着徐太尉思虑片刻道.“上官昊重伤回府.而军火一事虽是下落不明.但好在那字据已被柳碧云吞入腹中.如今想要制衡住太尉府也不是难事.”
那一瞬.他想起一个年前.徐家别院大火.火舌连绵不绝.吞沒了金碧辉煌的楼.远远望去似沒有尽头.
他趁乱甩开卫兵赶到时.别院里遍地焦尸.惨不忍睹.
一路冲到一间厢房.发现柳碧云趴伏在地上.浑身抽搐.而她身下是一片乌黑色的血迹.如水墨铺开.一直蔓延到他的脚边.
她是被人下毒才导致难产.
那个女子面色惨白如鬼.zi黑的死亡气息漫上了她的唇.她紧紧拽着他的衣角.不是求他救她.却是有东西要交付于他.
他惊骇狐疑间.见她伏地一阵干呕.大口大口的毒血喷涌而出.而那滩黑血中却有一只信筒.信筒的一头拴着线.绑在了她的牙根上.
他赶紧将那信拆开.但是那信因长时间浸在污血里.早已是字迹斑驳.
虽看不清信到底是寄给谁的.却能清晰地辨认出这正是徐太尉的字迹.而上面多次提到了“军火”二字.
而就在此时.柳碧云突然急促喘息.撑大了眼抓着他的袖袍.用着粗哑虚弱的声音道:“救……尚绝.一定不能让尚绝……死.”
“为什么.尚绝出什么事了吗.还有军火在哪.”
见柳碧云支撑不住.他一把将她抱起就欲离开.他根本不明白她的意思.而且徐家别院大火正是当年尚府灭门的祭日.
柳碧云眼神渐渐涣散.双唇蠕动似想要一一解答.但是那毒药太猛烈了.而且她因难产不停地大出血.
“你想说什么.什么杀.”
柳碧云牢牢握住他的手.一听这话.眸光倏地一亮.她竭力吼道:“杀了大皇子.”
“什么..”
“保住北戍……”她枕在他的肩头上.嘴角鲜血涌出.身子愈见冰凉.她定定地望着他.“快回去告诉燕皇.大皇子他……反了.”
“什么.大哥他怎么会……”
话未说完.那只抓着他的手无力滑落.怀里的女子安详地阖上眼眸.头轻轻地垂至他的臂弯里.再无一丝气息.
软禁一月之久的柳碧云.死了.
其实凌鸿煊早就知道徐太尉狡猾险恶.所以才安插了忘忧院的艺妓柳碧云在他身边.沒想到最后他得到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长孙一凡反了.
此后不久.姬魅桥死而复生.孟千寻大喜临近.更有北冥中人诡异地出现在了东燕的心脏.圣都.
而对于这一切最镇定的人就是长孙一凡.他几乎是镇定的有些超乎常理.
凌鸿煊终于察觉到事态诡异.可是又沒有足够的证据戳穿长孙一凡的计谋.因此他只能派人暗中监视同样离奇出现的尚离墨.
后來有人告诉他孟千寻发现了当年的荣儿并沒死.他知道沒人能救这孩子.自己又不能明着现身.只好事先派慕千邪将尚离墨一路引到他的面前.让她亲自出马.这样便是两全其美.
只是有一点.完全超出了他的预计.那就是当离墨听到慕千邪的那曲十面埋伏之后.整个人都彻底陷入了疯魔状态.
而慕千邪却始终不为所动.
“阿鸢.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凌鸿煊拧眉看着面前的离墨.神色隐有担忧.
如今徐太尉倒了.可还有许许多多同谋得不到应有的报应.他们的对手.依旧强大.
“颠倒黑白.”
离墨眼中锋芒毕露.她扫过徐太尉灰白的脸.散乱的发.低声冷笑道.“地狱无门.他们却偏偏爱闯.既然如此.那么即便是化成鬼.他们也别想逃出來.”
凌鸿煊只听离墨声音邪气阴冷.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就突见她闪电出手.俯身一把掐住徐太尉的下巴.往他嘴里喂了颗药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