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一澈闻言面上却是波澜不惊.只是嗯了一声便徐徐起身.用余光扫了眼仍僵在地上的魏清.他淡淡道:“可还看得出其他.”
“卑职不才.仅凭这点线索无法窥见其中深意.”
魏清搓去指尖血污.起身双手抱拳.恭敬道.
但是此刻他却明了自己内心的那份惊愕.尚离墨血洗风云赌庄的事.不仅长孙一凡打听到了.他的主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而且.今日日出之时.有一匹银色马车花重金买通城门守卫.然后风驰电掣般向着北方大陆驶去.
而尚离墨.也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彻底失踪.
“进去看看.”
月白广袖猛地一甩.长孙一澈已先魏清一步.大步走向了赌庄.
往日华盖云集的街道此刻黯然失色.昔日霓虹流泻的门庭幻化做断壁残垣.
刻着饕餮的金门萧索地大敞着.几个管事的伙计正胆战心惊地收拾着一地的破败.一见此时还有人闯入.当即惊声询问.
“什么人.报上名來.”
要知道风云赌庄.昨夜险些被夷为平地.
一名不懂事的小厮立刻冲了上去.拦住了长孙一澈.
长孙一澈却仿若未见.顿住步子.目光如剑倏地刺向二楼角落处的一间雅.
尸体被清理干净.但仍有隐约的血腥味弥散在空气中.一丝异样的悚然气息正悄然暗涌着.
青色幔帘.无风自动.几片细长如火焰的花瓣从里间飘洒而出.
“锃”的一声颤音.长孙一澈腰间佩剑应声出鞘.剑身翻转.轻巧地接住飘落的花瓣.
赤色长虹扫过每一双眼.人们不可思议的目光夹杂着颤抖到破碎的嗓音.极度恐惧地吐出了两字.
“赤刹.”
赤刹.长孙一澈的御赐宝剑.
剑身上千丝万缕的祥纹代表着他的身份:居高临下却又遥不可及.永远被人排斥.
他是从万劫炼狱里爬出來的冷酷皇子.却也是只能活在沉痛回忆中孤狼舔血的平凡少年.
当然.与之一同钦赐给他的.还有令满朝文武百官无不艳羡的半枚虎符.
谁人不知.虎符象征着江山领土.
“是二皇子.”
一时间.众人谈虎色变.私底下纷纷议论起了他和离墨王妃的那段情事.
“让他们住口.”
长孙一澈眉毛也不抬.淡漠开口.
魏清领命.腰间佩刀抽出一截.紧接着一个眼刀凌厉扫去.众人心肝急跳.皆是捂住嘴巴.连连跪下叩头请罪.
“他竟然也來了.”
长孙一澈只是黑瞳森森地凝着那花瓣.那声音似笑非笑.低沉如地底传來.
魏清还沒反应过來.长孙一澈便已收回视线.一扭头望向他的方位.道:“龙牙花.西燎圣花.”
“啊.”
一旁匍匐在地的小厮骤然惊喘了一声.虽是极轻.却还是逃不过长孙一澈的耳朵.
“说说看吧.怎么一回事.”
脚步缓缓逼近.那名小厮深埋着头不敢直视那道欣长的身影.只是发出闷闷的作答声.
“回二皇子.一日前有一灰衣男子深夜造访.说是要我们尽快为他大人搜罗几盆龙牙花做盆景.小的还沒回过神來.他就扔下一袋金币甩袖离开了.”
“很好.正是他.”
那人走到哪.哪里就会出现龙牙花.
西燎.姜尧允.來的正好.
长孙一澈冷笑一声.紧接着.垂首的众人仅扑捉到白玉地砖上.赤红锋芒乍现.
耳边划过一道剑气.众人心下一颤.敏锐地抬眼望去.见那龙牙花忽而一闪.于半空中.化为两半.
“知道昨晚那女子去哪里了吗.”
说到这里.他语气越來越沉.小厮心跳如雷.只得老实作答.“昨晚……小的就看到她朝马车的方向追去了.其他的.小的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你们这里的总管呢.”
魏清突然有些疑惑道.自他们进來后就只看见大堂中忙碌的小厮.
“回魏副将……”小厮将头埋得更深.掩住眼中不明的情绪.声音颤了颤.“死……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魏清一愣.正欲继续盘问.一道极冷的话语便接过了他的话.是长孙一澈.
“那马车上装的是什么.”
“是送去女奴所的艺妓.”小厮将脸埋手背上.眸子变了几变.又道.“女奴所.今日开市.”
女奴.
难道沒了那男人.尚离墨她情愿沦为女奴.也不愿留在自己身边.
眼底浮出不甘的怒火.长孙一澈倏地握紧了手中赤刹.五指指骨都在发白.
不.他才不信.她那样清傲的女人.会去当什么女奴.尚离墨.你是不是又在算计着什么.
“魏清.随本王走一趟女奴所.”
身形化作飞鸿流光.长孙一澈提剑从大厅冲出.众人如获大赦纷纷瘫软在地.那名小厮下意识抬眸.余光仅瞥见一抹衣袂翩飞的月白广袖.
闭上眼深深吐出一口气.他这才惊觉自己后背已被冷汗打湿.他自然不能告诉长孙一澈.这风云赌庄的管事正是一同追随马车而去的角煞.
要知道.角煞可是孟千寻的人.
“驾.”
挥剑斩断连接马车的绳索.长孙一澈翻身上马.勒紧缰绳.调转马头.昂首隐沒在了巷尽头.
听闻马嘶声.魏清这才反应过來.赶紧疾步追了出去.“主.您的马车.”
马蹄扬起一路的尘烟.眼前晨光微曦.魏清望去.长孙一澈早已策马逆光而去.
年轻的副将呆立在原地.看着那抹月白色融入无尽的晨雾中.他垂眸看着握在手中的半截缰绳.许久才喃喃道:“主……好像变了.”
跟个冰雕似的主.竟然也有一日会在他人面前释放真性情.哪怕只是为了去寻一个女子.
一个为了逃生而挟持他的女子.
“不过.这转变……可是一件好事.”
魏清轻笑出声.手中刚劲的马鞭破空而出.一轮黑色弧线划过天际.跨下的枣红骏马便急啸着向那处追了上去.
*
巧夺天工.美轮美奂.
觥筹交错.万里浮华.
即便是再绝妙的词都不足以形容这所女奴交易市场的恢弘、气派、鼎沸.
而女奴所后院的废弃柴房.却是腐朽难闻.破败不堪.潦倒的令人发指.
“吱呀”一声.柴房的木门被人沉重地推开.一个身穿锦绣官服的中年男子从里面走了出來.
“她居然还活着.”
一道阴冷的语声传來.中年男子立在女奴所掌事面前.余光却是瞥向身后的柴房.
管事垂着头.不敢言语.身子似狂风残叶.不住地瑟瑟发抖.
不过几日.孟千寻重伤.忘忧院大火.风云赌庄更是损失了最引以为豪的二十杀手.包括孟家亲兵十位.
而那个始作俑者.尚离墨.竟然还逍遥法外地活着.
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流逝.换來的却是一次比一次惨烈的重创.
整个东燕皇朝.以孟风云为首的势力.陷入了有史以來最为紧张的戒备中.
眼前的这个中年男子.正是孟风云数十年來的交好..徐太尉.
传其府邸暗藏大量军火.燕皇三个月下旨搜查.几乎是将太尉府掘地三尺.却是空空如也.
徐太尉与孟风云互为党羽.自然也从孟千寻那里得知了尚离墨复生的事.而这个女人如今却以楚鸢的身份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一向与楚氏敌对.如今孟家又被这个旁人以为名不见经传的楚鸢给一阵痛扁.这等于一耳光连带着抽在自己脸上.让他怎么咽的下这口恶气.
时值初夏.天气闷热潮湿.许是因为前几日的气候骤变.此时天空阴沉压抑.似乎酝酿着一场倾盆暴雨.
奢华贵气的女奴所.顷刻犹如一座笼罩在混沌中的死宅.
长风呼啸.天色阴霾.四周朱墙琉璃.草木妍妍.却都泛着黯淡阴郁的青灰色.
天空一只信鸽悠然掠过.落下一片洁羽.森森天地之间.那白.扎眼无比.
徐太尉仰起头.屈指入口打了个凌厉的口哨.那信鸽立刻顺从地落在了他的手臂上.他从拴在鸽子腿上的信筒中取出一张字条.正是孟风云亲笔所写:
“五岁男孩已在昨夜寅时之前.顺利转移至丞相府.尚离墨这女人有古怪.切莫再招惹她.徐兄珍重.”
徐太尉呼吸沉重.狠狠回身盯了眼身后的柴房.五指倏地收紧.他声音隐含着雷霆怒火.
“这女人就是个怪物.五年.换做别人早就死的连灰都不剩了.她却还好好活着.现在仅仅两日.又造成了多少伤亡.此时她落入我手.若不将之千刀万剐.无论是我.还是孟兄都难消心头之恨.”
“凡是跟孟丞相做对的人.必是死不足惜.”
管事眼中精光毕露.他察言观色地偷瞟了一眼徐太尉.见他面色怒不可遏.胸口起伏不已.显然恼怒到了极点.
也是.尚离墨顶着楚世家的名号.已经羞辱到了他们的眼皮底下.还偏生是如此直截了当的方式.
他日若是传了出去.所有与孟家牵连的人.都将颜面无存.更甚是人头难保.
“不过好在.让她落到了我们手里.今日必定让她好生食髓知味一番.”
尚离墨.你就好好享受一下孟家给你的这场“盛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