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周之后.超出所有人的预料.在一次日常的审讯中.袁劲突然痛哭起來.大破大立地翻了供.说自己再也瞒不下去了.必须向警方坦白从宽.其实他接近邱灿华和段老板.并涉足了不法生意.绝非出于自愿.而是受到了继父的指使.
继父梁忠文野心勃勃.贪图着几辈子都享不完的财富与权势.却又惯于以老好人的面目示人.本性埋得极深.
这要从五年前袁氏企业日薄西山的时候说起了.当时梁忠文眼看公司处在下滑期.妻子又因溺水而亡故.在心理上的落差想必极大.打算换种活法.便整合了家产回到祖国.意欲在国内把江山做大做红.
怎奈天不遂人愿.他年过半百.健康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袁氏企业的盛景尚未得以复辟.试问他如何能够服老.
徽野不是什么巨头企业.从注册至今不过五年之久.上市也未满千日.纵然前景无量.但梁忠文并不知足.他想在自己有限的晚年中亲眼看到徽野迅速跃至夙达那样的高度.拥有与袁氏企业均等的盈利成效和人际网络.
为此.他派了当时深得徽野人心的生产部魏主管去聂家游说.取得了与夙达在明面上合作的商机.接着.为了维护自己的道德面貌.又装腔作势地在徽野众股东的面前表现出一副不近墨色的良善之态.自称绝不会去碰触聂家的阴暗面、丢失从商的准则.可是同时.他又在暗中胁迫继子袁劲去巴结邱灿华.为徽野积攒黑色利益网.
前几次的贩毒交易.连同这次的军火交易.袁劲之所以堕入其中.均是情非得已.就连邱灿华也不知道.原來他只是梁忠文手中牵引的一只傀儡.
梁忠文这几年的公众形象就是吃斋念佛.宽仁为怀.但实际上全是徒有其表.他执信于宗教.也只不过是想找个灵魂洗涤剂罢了.正因大众的目光太过理想化.他害怕失去这些景仰.才不敢明火执仗去黑道淘金.而是坐在大幕之后.一面浪得虚名.一面赚取暴利.
袁劲泪如泉涌地指出.母亲去世后.自己在继父的强迫之下回到了陌生的故土.不得不扮演起了一个贪财图利的奸角.來反衬继父的高洁绝伦.如今更是沦为了伸向聂家的一只触手.梁忠文甚至连毒品和军火的投资都不肯自掏腰包.卞总之流的股东们若是对他们父子的人品生疑.梁忠文就可以将其解释为两人的价值观差异.到了最后.父子俩在董事会几乎走到水火不容的一步.全都是梁忠文自创的剧本.
审讯室里的警察们均发出扑哧冷笑.做笔录的女警都不屑于写了.把笔一扔.
胖警官的大肥手拍了拍袁劲.“我看你是被我们关蒙了吧.这样的大瞎话都敢往外说.凭你红口白牙的几句.你继父还真就成了罪人了.他的为人可是有口碑的.你讲话能过过脑子吗.对了.你刚才说你是被迫的.怎么个被迫法.梁忠文拿刀架你脖子上了.你不会早点來报案吗.”
袁劲抹泪.“爸爸说.如果我敢不听他的.整个徽野.包括他的全部财产.都不会留给我一分……其实这倒也罢了……关键是.邱灿华也不是好相与的.她一直想吞并徽野.你们也知道.聂家那么强势.我要是报了警.可能早就被乱刀剁成……剁成……”
“你就胡扯吧.诬告自己的继父.也只有你这种败类才干得出來.”胖警官用肉拳砸了砸桌子.
袁劲接过女警递來的纸巾蒙住脸.“我是败类.是的……爸爸老是这样骂我……他常常把我叫到家里.对我嘱咐接下來要跟邱灿华干些什么.还向我强调.传闻中的聂家人是多么厉害.对待那些生出异心的败类.手段多么凶残.我真怕啊……但爸爸却把手放在我肩上.说只要我听他话.他会好好疼我的……就像.就像小时候.我妈妈不在家.爸爸抡起巴掌打我.打完之后.都会给我剥巧克力吃.说这是赏罚分明.说他是我的好爸爸……”
桌前的女警眼见袁劲说得魔怔了一般.心下有些戚然.“家暴.真可恶.”
胖警官哼了一声.“你别听他的.又沒证据.”
“有……有证据……”袁劲如羊羔一般缩着脖子.“爸爸总是约我在家里谈事.可后來他生病了.他的助理魏荣光为了讨好他.就住过來服侍……魏荣光是个特别死脑筋的人.跟爸爸不是一条道上的.所以.爸爸和我的密谈自然不能让他听见.可魏荣光又像条哈巴狗似地赶都赶不走……爸爸沒办法.就不跟我口头谈论那件事了.把自己要说的话都写在纸上.让我当场看完.立刻撕了它……嗯.你问为什么要写下來.为什么不在电话里说.因为爸爸怕我用电话录音……为什么不在电脑上打字.因为爸爸对电脑一窍不通.办公的时候都是让助理代打……不过.我还是留下了几页纸.爸爸病得眼花了.我用事先准备的废纸來掉包.他也沒看见……现在.它们就被我藏在……藏在我住处的枕套里.你们可以去找.”
关于这个疑点.袁劲也问过律师.为什么继父要想出这种法子.而不是直接录制一段铁证如山的录音去哄骗警察.律师对此的解答是.梁董近來有些中风.说话的口齿变了.恐怕会让人听出那是临时录的.
“你被关进來都快俩月了.为什么不早说.”胖警官愕道.
“他是我爸爸啊.我怎么能说……怎么能……”袁劲作断肠状.
胖警官招呼属下们.“走.咱们去查查这家伙狗嘴里吐出的是不是象牙.”
袁劲望着警察们离去时干劲十足的背影.俯低了脑袋.在监视器拍不到的角度里紧张地笑起來.
此计甚妙.有了梁忠文的顶缸.袁劲虽然不太可能无罪释放.但犯案性质必定会从恶性变为中性.顶多坐上三到五年的牢.还可以申请保释.求得减刑.比无期徒刑好了不止几百倍.
反观梁忠文.要么在牢中腐烂至死.要么保外就医熬过余生.袁劲却可以浪子回头金不换.顺顺当当接过公司.即使沒了聂家的助益.也并非不能够发迹.
然而.在袁劲和梁忠文双双被囚的日子里.徽野又该如何维持运营.袁劲不是傻子.心知这一点只能通过魏荣光來达成.
事实上.一旦梁忠文也吃上了牢饭.头号得利者不是别人.恰恰就是魏荣光..他完全可以趁人之危.将大量股份收拢于己.袁劲明知如此.却还是无法拒绝信中的支招.跟无期徒刑的燃眉之急相比.公司的争权又算得了什么呢.况且自己手中仍握有徽野超过百分之二十的股权.总能抵挡魏荣光一阵子.
突然.袁劲一闪念.莫名想起了魏荣光的情人聂太太.聂家一脚跌入了烂泥坑中.二少爷聂鼎和夫人却沒沾上一点腥.这也真是奇了……
袁劲记得策划军火交易的期间.也就是魏荣光和聂太太刚传过绯闻的那阵子.自己曾在那间藏满枪支的地下室里听邵局长说起一件事.“聂太太來我们警局查过一份旧案的档案.你猜怎么着.嘿.正好就是你舅舅袁贺雄被杀的那个案子.”
试问聂太太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消说.铁定就是出自魏荣光的授意……可魏荣光对二十多年前的命案有何兴趣.是想探清袁家的底.还是他也觉得梁忠文才是谋杀袁贺雄的幕后主使.
袁劲百思未得其解.
以胖警官为首的缉私队破入袁劲的住处.高效地翻出了枕套里的那些纸张.它们皱如老人的面颊.上面的字迹保持得半新不旧.毫无阅读困难.
只是每一张的语气都反差极大.不太像是同个人的口吻.
一时是凶恶至极的逼吓.说着聂家的嗜血成性.说着自己严惩叛徒的妙法.墨渍如毒疮流脓.
一时又是温情脉脉的安抚:真是我的好儿子.爸爸赚了大钱.不都是留给你的.爸爸毕生的心愿就是这个.你不该帮我圆梦吗.我在棺材里都会笑着的.
上句还是恶棍一个.下句就成了父慈子孝.简直分裂极了.警察们半信半疑.后來又在纸上检测出了梁忠文的指纹.同样.也有袁劲的指纹.字迹鉴定师收集了大量样本进行比对.证实这确实是梁忠文一贯的笔迹.
兼任犯罪心理学医生的一名女警分析道.有些人辉煌一世.在老去时难免会出现这种心理状态.自知时日不多.所以更想伸出手去抓住点什么.是钱是权都好.來证明自己并非老而无用.梁忠文或许可以归为此类.
胖警官并不相信这种说法.梁忠文在大家心目中一直德高望重.绝非臭名昭著的袁劲可比.刘菁大胆猜测.“会不会……会不会是他想为爱子脱罪.才想出这个方法.如果是那样.他可真伟大……”
但刘菁的猜测很快就被推翻了.警方走访了医院.得知梁忠文已经患上了轻度中风.虽然只是左半身有疾.但右手也无法书写如常了.他中风后抄录的经书.和病前出入极远.
这就说明.纸上的内容是在中风之前写的.
也是在军火案之前写的.
绝非梁忠文惊闻继子入狱之后的补救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