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若初疾步向电脑走去.林阡凉笑一声拦住了她.“二太太.我真搞不懂.你到底是哪边的.该不会是害怕聂家亡了.你自己过不了富贵日子吧.”
林阡只道她是个贪慕虚荣的金丝雀而已.但聂鼎当然不致这般误解她.“若初.你先把话说清楚.我可以向你保证.即使聂家有难.我也会让你跟着我过很好的生活.你何必去搀和这些争争斗斗的事.”
“我不想妨碍你们.”吴若初的双眼如红宝石烧在这夜色中.“需要我跪着求你们吗.”
说完.她膝头触地.如同被巨担压垮的人.她的爱恨已是这样重.
聂鼎和林阡均是大惊.
吴若初望向林阡.“我知道.你很介意我的存在是吗.好.我会跟聂鼎离婚.把他还给你.我什么都不要.我不是來跟谁作对的.那些资料……可能对我很有用.”
林阡向來瞧不起这种卑乞的姿态.正待讥笑.却似乎从她眼中看到了一种摄人心魄的强光.令他微微动容.
“对你很有用.好啊.你倒是说出个让人认可的理由來.”
吴若初沉默.她怎能将魏荣光的隐衷示于人前.
可一时之间.哪里想得出以假乱真的借口.
“说不出.很好.二少爷.你看怎么办.”
聂鼎握了一握林阡垂在身侧的手.如明志一般.“若初.很抱歉……快别跪着了.地上寒气重.”
说着.聂鼎弯下身子要拉她起來.却见她面若无物地从衣下取出一把手枪.森光一闪.聂鼎脸上风云变色.不禁大喊一声.
他急退几步.只想挡在林阡的身前.然而下一秒.吴若初的手枪却径直抵在了她自己的太阳穴.
“若初.”聂鼎沒想到会是这样.“你这是干什么.快放下枪.”
林阡一时也消化不了这令人震惊的变故.那女人脸贴枪口.眼如荒冢.仿佛某一部分已随着谁而死去.
他虽一向觉得以命相挟的举动太过蠢笨偏激.可是今天.对方神情中的勇烈.却不偏不倚地戳在了他心上.
“其实.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想要报仇.”吴若初看着林阡.声音很低.如暗珠落盘.“我也恨某个人.甚至比你的血仇还要更深.他害死了我的三个亲人.我或许只有这个机会了……我不能再等了……”
“是谁.”聂鼎与她相识五年.浑不知她竟有什么仇人.
“看在女儿的份上.聂鼎.看在我们有过的夫妻情分上……”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她情愿卑贱至斯.
这时.林阡从聂鼎身后走上來.轻手拂开了想拉住他的人.站到吴若初正前方.白衫灼目.“二太太.你想扭转事态.不是应该用枪指着我吗.你指着你自己.这算什么.要是我们不在乎你的命呢.”
“林阡.”聂鼎低斥一声.“你少说两句.”
“不.我不会用枪指着你的.”吴若初回答.
“为什么.”
“因为你是……你是聂鼎的……”吴若初笑了两声.“如果我拿枪指着你.我还有沒有良心呢.”
林阡心神微震.更觉出这女子的不同.
他忽地俯下了身.吴若初嗅到一阵深林般的气息.以及甘澈的烟味.跟他言语中的狂傲不甚相符.
“对了.你不是说.你要报仇吗.”他向身后的电脑一指.“你用了它们.难道就能报仇.”
“我不知道.所以我求你们.让我看一看……”
她话音未落.林阡的右手已经追风逐电地探向她的手枪.拇指挡住枪险.让它不致扳动击发.空手夺刃一般.转眼枪柄就到了他的手里.吴若初冲上去就抢.而聂鼎已经掰过她的肩.“若初.我问你.你是不是为了他.”
吴若初只觉悲从中來.扭挣着双肩.想脱开聂鼎的掣肘.
“我知道的.你就是为了他.”聂鼎加重手劲.逼迫吴若初直面着自己.“你听着.也许……也许我们肯帮他呢.”
吴若初动作一顿.眼中的刚勇终于化水淌下.
“你们在说哪个他.”只消聂鼎一个眼神.林阡就明白了过來.挑高细眉.好像发现了什么高级趣味.“原來……是他.”
陶氏面馆之约.吴若初午夜才至.魏荣光径自沉湎在吞吐的青色烟雾中.似已脱离了时间.
吴若初在桌前坐下.见他脸色白得缺血一般.才明白小陈说得沒错.他废得几乎脱了形.那么多年的钢铁意志.都已锈迹斑斑.
为了让他们独处.陶阿姨并未现身.吴若初将三件东西摆在桌上.口吻平直无色.“我是來帮你的.”
她拆开了一只文件袋.里面是聂鼎今晚给她的资料.大部分都是有关这次军火交易的.这是她能拿到的全部东西了.
她不知它们在魏荣光手里会派上什么用场.但她沒有别的办法了.无论如何.她不能让他成为那只下坠的黑鹰.这一生她劝过他.也怨过他.可现在她只能來成全他.
谁又能料到.她最想拦阻的这场复仇.最终竟是由她一蹴而就.
她还带來了一页写着许多姓名和联系电话的清单.以及一张白金信用卡.前者是她投身寻人之业的几年.在委托人中结识过的若干莫逆之交..他们都曾在她的指路之下.找回了命中错失的至爱.解开了半生痛愧的死结.
这是她手里的一笔人情债.他们无不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过.如果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即使风里來雨里去.他们也不会有一丝犹豫.
清单上打头阵的名字.令魏荣光感到些微眼熟.大约是十多年前统领过南方军政部的一名少官.姓徐.
那张白金信用卡上存着吴若初目前拿得出來的一百多万元.她在事务所薪水尚算不菲.平素的开销也不多.虽寄于豪门之下.攒下的也只有这个数字.卡上尚有百万的信用额度.不知是否填得饱他的胃口.
“我能为你做的.仅止于此.”吴若初就像推动一只赌筹似地.将东西推了过去.“清单上的人.只要你报我的名字.他们会愿意助你一偿宏愿.”
魏荣光沒碰它们.“为什么给我这些.”
“因为我受够了.我想要你结束它.你不是还有未竟的大业吗.现在不正是一了百了的时候.你的亲人会在天上拍手称快吗.”
魏荣光似被先前过多的烟给熏辣了眼睛.连正视她都变得非常困难.“你今天把我叫出來就是为了……”
“你沒想到我这么雪中送炭.”吴若初扶颐.仿佛天真地想要取悦他.“你是不是很高兴.”
“你拿回去吧.我不能要你的东西.我自己会想办法.”
“你从我这里拿走的还少吗.你听着.其实我也恨梁忠文.我恨他把你变成了这样.你就当作是我让你去做的.这样可以了吗.”吴若初着力顿了顿.“还是说……你根本对他下不了手.”
“谁说我下不了手.”魏荣光反问得很快.
“既然这样……”吴若初笑得额角生疼.仿佛那把手枪已射击入内.“我们不就达成共识了吗.”
“不管怎么说.你的钱我不能收.我也不缺钱.”魏荣光面上沒有半点色彩.
“你买下卞总的股份就是一掷千金.现在徽野正是最需要疏通关节的时候.你敢说你不缺钱.”
“你让我用女人的钱.”
“我已经不是你的女人了.这是我借你的.就像放高利贷一样.”吴若初轻语.那么暴力地撕下了所有温情面纱.“你得到徽野后.可以双倍、十倍、二十倍地还我.虽然我并不想要.但你还是应该还我的……”
魏荣光脑中猎猎风响.一点也听不懂她的话.他探身去触她.却只握失她的一片袖角.“若初.你在跟我开什么玩笑……”
“别忘了.你已经做了你的选择……”吴若初伸过一只手停在他胸前.触到了那块冷玉.几经易主.或许真的不如它的质料那般忠贞.“你看.我也做了我的.”
旧城区的夜.黑得好似死亡时闭上的眼幕.两人踏出陶氏面馆.魏荣光用陶阿姨留下的钥匙锁上店门.试了很多次也沒找准锁孔.吴若初接过來替他完成.
他说.“这么晚了.我开车送你回家吧.”
吴若初竟答应了.“好.我住岳皑家.”
魏荣光沒有立刻拉开车门请她上车.而是沿着眼前的荒街走出几步.身影如失重一般.“陪我去院子外面再看一眼.好吗.”
当两人重新站在魏家小院前.借着点点路灯.能看见他们昔日的家.那扇残烂的木门已经被人翻新了.漆上了蓝漆.还加了铁栅栏.攀墙而茂的海棠树怕已认不出他们了.一年年过去.唯有它初心不变.矢志不渝.
重院深深.风过细蕊.叶打灰墙.他和她曾在这里度过几多韶光.到如今.院中已换了新的人家.人事皆非.正如旧年的枯枝碎花.合为微尘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