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沒有记错.邱灿华目前对你还比较反感.你凭什么这么自信.”卞总炯视着他.好像第一次了解他.“你的信心來源.该不会是聂家的二太太吧.现在袁劲和聂家走得越來越近.谁又能打保票你和聂太太沒有……”
“邱灿华对我反感.对袁总倒是很有好感.这不也是另一种平衡.”魏荣光未改颜色.“我已经说过.我做过的事和我要做的事.都跟聂太太沒有任何关系.卞总何必把她和聂家相提并论.她有哪一点.像那些聂家人.”
卞总也承认.聂家的二太太确实是个恬静无争的女子.似乎真的跟公司权力毫不沾边.
“你也知道.这么一大笔股权.若要卖给你.我必须慎重.你进公司也不过五年.我们对你的认识都谈不上深.你不见得能服众.”卞总站起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和董事长是将近二十年的好友.你想接手我的股权.未免痴人说梦.自视太高.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想问问卞总.除了相信我.你还有别的选择吗.”魏荣光字字如钉.“不相信我.就等于你相信袁总.不是吗.”
卞总笑了一声.这小伙子果真有胆魄.“你这话说的.可不太叫人舒服.一般人想跟我做买卖.不会这么露骨.”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魏荣光也笑着摊手.“事实不必粉饰.不必遮掩.”
“就算你说的是事实.我又怎样才能知道.你比袁劲更可信.比其他股东更可信.”
魏荣光不语.起身走到卞总身侧.在桌下递给他一枚青柱形状的小物件.
卞总把那枚清凉的石制印章捏在手里.听得魏荣光说.“这是董事长托我保管的.我难道不可以用它來做一些对我有利的事.但我沒有……所以卞总.连董事长都愿意信任我到这个程度.你又有何不可.”
卞总久久攥着梁忠文的私章.直到掌心硌出深纹.终是松口了.“我会跟董事长谈谈.若他同意了.我无话可说.”
“多谢卞总.”魏荣光在办公桌前向他深深鞠了一躬.
“我还要再问你一个问題.”卞总突然开口.
魏荣光洗耳恭听.“请说.”
“枪打出头鸟.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你取代了我.就不怕袁劲拿你开刀.”卞总颇有用意地一顿.“还是……你有别的路子.比如聂太太……可以保你无恙.”
魏荣光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在海边的观景亭里.吴若初仰起脸望定他.惶急地对他说.“姑姑答应过我.不会让袁劲对你……”
他当然不可能光靠着若初的这句保证.就放松对周遭的戒心.女人们总是把事情想得太过单纯.袁劲一旦有了聂家作支点.怎能不把路障都撬个干净.真要闹出点什么动静.也不是聂太太的一句话就能挡得住的.更何况.她在聂家的地位已经很尴尬了.
但魏荣光并不真的在乎袁劲究竟会使出什么手段.复仇之路走到今天.他根本沒想过还能完好无缺地回去.是啊.仇是一定要报的.死也好.伤也好.只要把梁忠文给拖下悬崖去.
“董事长对我有恩.我从不敢忘.所以.我要尽我所能替他守业.”魏荣光笑笑.“卞总.即使如你所说.聂太太一颗仁心.看在我曾帮助过她女儿的份上.她不会让人动到我.那么.你把股权卖给我.不是各得其所.你不必担心我可能步你后尘.成为袁总未來的箭靶.”
“哈哈.我有些明白.你当初被董事长派到夙达去做说客.是怎样把邱灿华说动的了.”卞总玄虚一笑.“涓滴不漏.面面俱到.你列出的优势.让我很难抗拒.”
卞总和梁忠文都认可.这笔股权交给魏荣光无疑是最明智的做法.
梁忠文笃信.即使魏荣光手中握住了强有力的武器.也是用來捍卫徽野.而不是别有用心.
魏荣光将自己的全部家当都投掷在这一役.这几年他独身过活、无需养家.一些小投资也都相当戒慎.手上的积蓄并非不够.但卞总却爽快地开出了半价.买卖也是讲缘分的.碰到同道之士.只图个豪情快意.
魏荣光却坚持付清全款.并拒绝了梁忠文的解囊相助.固执得令人费解.
卞总退休后.飞往国外与子女团聚.股权的三分之一按照原计划赠予了十余名出色员工.其中就包括了小陈.三分之二则成了魏荣光的囊中之物.加上他本人原有的少量股份.魏荣光接替了卞总.一跃成为徽野排名第三的股东.
袁劲隔着一张会议长桌.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坐在前头的魏荣光.一边打量.两眼一边斜斜吊起.眉头攒着似在解什么谜題.半晌.走了过去.“恭喜魏总.咸鱼翻身了.”
自此.他们二人终于站在了同一条起跑线上.
魏荣光等待着袁劲的发难.却不料后面的日子风平浪静.仿佛暴风雨來临的前兆.
袁劲似乎尚未把心思放到徽野的夺权之上.像是被某件事给拖住了.某件很要紧的事.或许就是他攀上黑-道的一架阶梯.
魏荣光正式回到徽野上班后.各种巨细事务铺天盖地而來.但他在百忙之中仍然天天拨空去梁宅照看董事长.说话谈心.
有时公司要加班.魏荣光也宁愿把繁冗的文件堆到夜里.喝壶咖啡熬个通宵做完.绝不会占用了陪伴梁董的时间.大家都渐渐相信了魏荣光真的不是在表演.相比之下.袁劲虽也常來梁宅走动.却多少显得有些虚假了.
梁忠文精神好些的时候.魏荣光会搀着他去小区里走走.大片花树包围的阳光空地之上.竖着帅气跋扈的篮球架.几个高挑劲瘦的男孩子穿着运动背心.正在飞奔传球.拼抢过人.投篮扣篮.
梁忠文坐在场边兴致勃勃地看.间或惊叹几声.“年轻真好啊.小魏.你上学的时候打过篮球吗.你一定打得很不错吧.”
“其实……我沒打过.我的学生时代都是跟发动机一起度过的.”魏荣光耸肩笑笑.他记得自己十几岁的时候.也是这样站在学校的球场边.羡慕又轻视地看着场上打篮球的跑动身影.
他向來跟那些男生玩不到一块儿.每当他拿起球.就会有人冲他尖声喊道.“杀人犯的儿子要用球砸人啦.大家快躲开.快躲开啊.”
“我也是.放学之后.总是忙着去打工.哪有闲工夫玩球.”梁忠文拍着大腿.“当时真眼馋啊.那些同学们的家庭条件都好.不需要担心温饱.可以在球场上尽兴地疯.我呢.只能下定决心.将來一定要出人头地.让瞧不起我的人都看看……直到很多年后.袁劲上了学.我才陪他一起打过篮球.打不赢他……”
有时.梁忠文精神差到完全沒办法出门.便躺在床上发梦.一边跟魏荣光迷迷瞪瞪地说起往事.比如自己当年是如何入赘到袁家.
认识袁小姐的那一年.她刚为人母.孩子的父亲竟是袁家的商业对手之一.在袁老爷子的迫害之下破产自杀.袁小姐急于给孩子找个继父.但袁老爷子或许是被袁劲生父的身份吓怕了.明令要求女婿必须是入赘上门.服从于岳父的号令.
就在这时.梁忠文心怀壮志.主动接近了袁小姐.说愿意照顾她.愿意学着打理袁氏企业.为岳父出力.那时梁忠文还只是个满面尘灰的穷光蛋.却莫名打动了见惯姹zi嫣红的袁小姐.
梁忠文就这样成为了袁劲的继父.为着袁家的财力.可以置自己的亲生儿子于不顾.去给别人的孩子送父爱.也是挺叫人佩服的.魏荣光衔着一支未燃的烟.一直听下去.什么也沒有说.
袁氏企业的内斗令人不堪回首.梁忠文有过被人堵到墙角差点割喉的屈辱经历.也有过躲在妻子的嫁衣下胆小怕事的时刻.他从不与人有过节.可袁贺雄那人却步步紧逼.梁忠文处处比他强.却输在沒有良好的出身.在袁家只有看人脸色的份.但凡露出了一点软肋.必定被人捏成粉末……
时至今日.梁忠文坐拥一切.午夜梦回.却恍惚觉得自己还是别人脚底下的那个贱民.
在这些追述中.梁忠文始终沒有提到魏念萍.沒有提到他还两手空空的时候.是哪个姑娘爱他胜过爱自己.魏荣光以为他忘了.或是不屑于提起.殊不知他只是太痛了.那段过往不能碰.一碰就是极痛.
偶尔.梁忠文还会跟魏荣光叨念起一些佛理.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不生不灭.不垢不净……无眼耳口鼻身意……能除一切苦……梁忠文想把万事都看化.要用佛法去驱散心中的魔.
可魏荣光是不信佛的.仇恨才是他的信仰.
至于他的心魔.只会在这信仰之下愈发疯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