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珺君在帐内陪了他半日.终是抵不过年老体弱.退出去休息了.御医吩咐病人要静养.帐内闲杂人等皆退了出來.只留下两名下士照看沉睡中的贺兰殷岳.
我握紧长矛.站在床侧.俯身便可看到他沉睡的侧脸.他的眉紧皱着.似乎梦到了什么解不开的谜团.这样的苍白.这样的纠结.如果不是下午的那一幕.也许我会心痛.
可是此刻.我却从他脸上看到了谢晋烨那张同样苍白的脸.
后半夜.帐外忽然走來一个人.我认出來他是在宫门口遇到的那位原将军.立刻将头低下來.装作倒水的模样蹲下身子.
他忧虑地站在贺兰殷岳旁边看了会.问那个站着的下士:“将军的情况如何.”
“方才御医诊断.应是无大碍了.只是吩咐要静养.不可再操劳军事.”
头顶上冷哼一声:“太后怎么不让他们说.应该退兵养伤呢.”
一阵沉默.他对下士招了招手:“你跟我过來.我有话问你.”
那名下士跟着原怀走出去.听着脚步声渐渐走远.帐内一时只剩下我和贺兰殷岳两个人.我端着一只杯子.呆呆地望着昏睡的人.忽然.那人发出一声嘶哑的**.我吓了一跳.立刻俯身听他说了什么.
低下脑袋.听了半天.直到把耳朵贴近他的嘴巴.才听清他说得是:“水……”
“水……哦.在这里.”我立刻将手中水杯递了过去.那人却只是闭着眼睛痛苦地**着.我费力将他的头稍稍扶起來.把水杯贴近他的嘴唇.灌了两口.他乖乖喝下两口.缓了好大会儿.慢慢睁开了眼睛.
我扶着他的头.一时惊惶无措.努力镇定地说道:“将军可还要喝水.”
他晃神地望着我.缓缓摇了摇头.我将他的脑袋轻轻放下.正要离去.却忽然被他抓住了胳膊.我的心“嘭”地跳了一下.转过身望着床上的人.他眼中沒有丝毫的情绪.声音低哑.却十分清晰:“你是谁.”
我平静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随便问问.还是真的想起了什么.
“我是一名下士.将军.”
他的精神恢复了许多.盯着我的手:“这不是士兵的手.你到底是谁.为何混进來.是谁安排你到这里的.是太后.”
果然.
我暗笑一声.回道:“将军不必追问我是何人.我只能说.我们见过.”
“见过.在哪里.”他仍是紧紧攥住我的手.力道越來越大.抓得我手腕疼.这与方才虚弱的贺兰殷岳判若两人.原來他方才都是装给贺兰珺君看的.这么说.方才被原怀叫出去的那个人很可能是贺兰珺君留下來的眼线.
我轻轻晃动了下:“将军可否先松开.”
他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才终于松开我的手.“说吧.”
“将军不记得我了吗.”我缓缓蹲了下去.用这张脸面对着他.
他坐起來.偏着头看我:“我该记得吗.”
“将军年少时.曾赠给我一只玉鸽.可还记得.”火光下.一双明眸微微圆睁.含着狡黠的目光瞥向对面的人.惑惑含情目里.似乎掩藏着致命的秘密.
贺兰殷岳苍白的脸色更加惨白.他忽地一滞.望着面前的人.久久寂静.
一声轻嗤响起.他收起上扬的嘴角:“他们倒是学聪明了.连眼神.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我微微一愣.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看着我茫然的表情.又是一声嗤笑:“怎么.被我说中了.就來装可怜.”这次他并沒有收回嘴角的轻蔑.
我仍是不明所以地望着他.难道是我给的讯息太少.我定了定神.说道:“贺兰殷岳.我找你找得好苦.也许我应该早点找到你.我是璃茉.”
数月來.第一次向人开口承认.我有些紧张地盯着他.
他的眼神有过一瞬迷茫.但是不解的却好像是另外一件事.“找我.你们应该巴不得永远都不要见到我才对.而你……”他抬起手.伸到我面前.轻触我的面颊.被我微微偏头躲过.
他的眼睛似乎要盯进我的心里.嘴里的话却刻薄刺耳:“既然是做戏.就得做全.仅仅是这样.就受不了了.”
我惊愕地望着他.他忽然欺身而來.将我拉入怀中:“那这样呢.”我碰到他的肩膀.连忙撤身推开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做什么.”
他低下头轻笑:“靠得离我近一些.不是更好下手吗.杀了我.不是比迷惑我更有效.”
我瞪着他.一时说不出话.他似乎是把我当成了奸细之类的人.可是这句话居然说得不差.我的手忽然颤抖起來.目光闪烁.我难道.要杀了他吗.要因为给谢晋烨报仇而杀了他吗.
他坐起身子.披在肩头的衣服坠落.露出一身精壮的肌肉:“怎么.退缩了吗.这可不是姑母**的好奸细.”他居然站了起來.步子还有些摇晃.一步一步向我走來.我惊恐地向后退去.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拉着我不让我再往后退.他的眼睛很快便染上杀伐的气息:“你跑什么呢.做个替身.都要做得这么真吗.难道连个替身.都不喜欢我吗.姑母真是心疼我.今天在观星台上.那个女人从台上跃下.那一刻.我有多惊惧.我害怕她真的是我的璃茉.真的从台上跳下去.所以我也跟着跳了下去.我不敢让自己有丝毫的后悔.而今.她又送了一个替身给我.虽然容貌不同.却神情相似.照旧如那女人一样.要离我而去.你这副皮囊里.住得是怎样的一个人.会是我的璃茉吗.”
我挣不开他的手.任由他紧紧拽住.伸手摩擦我的脸庞.在我的脖颈上游走.似乎稍一用力就足够让我窒息.我仰起头.露出盔甲下隐藏的洁白的脖颈.他的手终于慢慢拢上我的脖子.绕到我身后.把我的背紧紧贴在他的胸口.吐着湿热的气息附耳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陆璃茉.我不是奸细.难道你不记得你送我玉鸽.我送你敛尘吗.”
“这些事情.大家都知道.”
“你出征的那日.我偷跑出來.在酒楼上送你.你对我说.你一定会凯旋归來.”
我明显地感觉到背后的身形忽然一僵.放在我脖子上的手也减轻了力度.“不得不说.你的功课做的不错.”
这时.原怀从帐外走了进來.看到这一幕.连忙要拔剑走上來.
“站住.”贺兰殷岳喝止住他.“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來.”
原怀凌厉地瞪了我一眼.从小腿部抽出一只短刀.扔给贺兰殷岳.意思大概是让他早日结果了我.贺兰殷岳放开我的脖子.接住从空中抛过來的短刀.刀锋在火光下闪着锐利的光.看得出这是把极快的刀.
原怀不发一言.走了出去.整个王帐又剩下我们两个人.我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嘭嘭”响个不停.身后的人终于有放开我的意思.却忽然运气向我身后拍了一掌.这一掌的冲力让我难以站稳.向前扑过去.重重地趴在一张桌子上.
他提着短刀.两三步跨到我身边.居高临下地望着我.捉住我的纤细手腕.我试图挣扎.却挣脱不开.“你根本就不能自保.却敢來我身边.看來.姑母只是想让你当她的线人.果然还是不忍心断了贺兰家的血脉.”
话音刚落.他便感觉一双锋利的眼睛瞪着他.身下压制的女子奋然说道:“我已经告诉你了.我不是奸细.纵使你不想认我.也别用这种方式.”
这句话似乎起了作用.他放开了我.目光恢复沉寂.手中的短刀却逐渐逼近:“纵然神气再像.也总不是一起经历过事情的人.我留你 .又有何用.”
“岚山.岚山那次.殷曜因为生母去世把我丢下.是你救了我.是你顺着山路把我背了回去.”眼看就要成为刀下魂.我咬咬牙.说出这些已经在脑中变得模糊的回忆.
他有些松动:“你.你记得.”
“我记得.我一直都记得.我记得.我满心欢喜地等你凯旋归來.我想把自己托付于你……”后一句.我是乱说的.在这种情况下.我想到的只是怎样保命.
他忽然很开心:“你说得是真的.你想要我.娶你.”
“嗯.”我看着脖子下闪着寒光的短刀.点了点头.
他露出很开心的笑容.将短刀扔掉.一把抱住我.将我的脑袋塞在怀中:“璃茉.璃茉……我知道.我应该知道的.为什么我过去不知道……”就在我感觉快喘不过的时候.他却突然大力将我推开.又恢复一副冷漠面孔:“明明不是同一张脸.为何给人的感觉如此相似.你说你……你真的是……陆璃茉.”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迎上他的面孔.盯着他那双渴求却又压抑的眼睛.沉声问道:“你喜欢过陆璃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