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闲庭信步般穿过御花园,在午膳前,来到端贵妃的寝宫。
怎这么晚?端贵妃从上首的软塌上起身,笑着迎上前来。
慈爱的目光轻扫过两人十指紧扣的双手,唇边的笑多了几分欣慰。
看来,尘儿与慕晴的感情是愈发好上了。
在宫里一言一行还是得注意点,莫要给人背后说闲话的机会。端贵妃善意地提醒道,他们虽是夫妻,亦是皇家人,在人前稳重端庄些,总归没错。
孟慕晴听出了言外之意,小脸立时红了,似在宣纸上晕染开的朱砂,美艳动人。
手指用力挣了挣,想从高尘的掌心抽出来。
奈何,他却好似没感觉到,仍我行我素地牵着她:母妃,儿子何时在乎过旁人的流言蜚语?
也是。端贵妃不由回想到当初,儿子不近女色,连个通房丫头也不肯纳,京城里没少有人在背地说他有龙阳之好,那样的恶名,他尚且未放在眼里过,今时今日又岂会在意?
三人在圆桌旁依次落座,端贵妃坐于上首东位,孟慕晴则与高尘坐在一起。
侍膳太监恭敬地传膳入殿,十八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盛满整张圆桌。
席间,高尘不停地给孟慕晴夹菜,知她爱吃白灼虾,甚至亲手为她剥开,蘸了酱料后,放进她的碗里。
端贵妃笑看着这一幕幕,心情颇有些复杂。
这样的体贴,即便是圣上最宠她时,也不曾有过,尘儿他,是爱极了慕晴吧,否则,怎会做到如此地步?
我自己来,不用你帮忙。孟慕晴难为情地低斥道,他没瞧见母妃一直在往这边看吗?
无妨,为夫人操劳,是为夫的分内事。高尘拾起银汤勺,为她盛了碗鸡汤,搁到肘边,有点烫,凉一凉再喝。
从旁伺候的几名宫女羡慕到红眼,女子一生之幸,莫过于找到个如意郎君,五皇妃不知前世修了多少福气,今生才能遇上这么好的五皇子。
从旁侧投来的视线,孟慕晴怎会毫无感觉?
她看似优雅地坐姿下,实则,左手早穿过明黄桌布,在桌底掐上了高尘的大腿,试图让他收敛一些。
唔。高尘吃疼地闷哼一声。
尘儿?端贵妃搁下筷子,面泛担忧,你哪儿不舒服吗?
孟慕晴眼观鼻鼻观心,只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千万别说出实情啊,那样,她就没脸见人了。
眸中有戏谑的暗芒闪过,高尘意味深长地说:被一只小猫偷挠了一下,无伤大雅。
端贵妃先是一怔,随即立马恍然大悟,打趣的目光在两人间来回转动:你们啊。
她摇头轻叹,可心里却是高兴的。
用过午膳,孟慕晴趁着母子二人闲聊时,提出想去太医院探望侯雨姵。
端贵妃张口欲言,手背却被高尘轻轻拍了拍,到了舌尖的话又咽了回去。
尘儿既不愿她插手,她不说便是,无需为这点小事让尘儿不快。
且去吧,我待会儿过去寻你。高尘柔声说道,晴儿身边有不少隐卫保护,太医院附近也有人手,出不了岔子。
嗯。孟慕晴点点头,施礼后退出前殿。
直到她的身影化作一黑点,彻底消失在寝宫外,高尘凝视的目光才缓缓收回。
你别什么事都由着慕晴,端贵妃执起手边的茶杯,就着杯沿抿了口,继续说,她是个重情重义的,这是长处,亦是她致命的弱点,侯家嫡女是何种品性,众所皆知,她既做得出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这种人不可不防啊。
高尘眸色一软,母妃是在为晴儿担心呢。
很多事,晴儿她心里有谱。他淡淡地说道。
你就是太宠着她了。端贵妃笑骂着,却无责备之意。
儿子费尽思量才娶回的娘子,怎能不宠着?他只怕宠得不够,想对她更好一些,想将她想要的,通通为她送上。
柔情遍布的眸,似夜幕下璀璨的朗星,分外溺人。
罢,不说这事了,再说下去,你定会恼母妃。端贵妃似真似假地说道。
高尘摇摇头:不会,母妃的用意儿子明白。
审案的事,尘儿,你当真要插上一手?端贵妃忽地将话题转开,她今日与尘儿商谈,正是为了大婚之日的惊变,这事即便查到最后,你也该知晓,能抓的,不过是些代罪羔羊。
而真正的主谋是谁,她知,尘儿亦知,仅凭这一桩案子,就想让主谋伏法,可能吗?
高尘眉梢微冷,一字一字缓声说:祸及的若是别的人,儿臣不会插手,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是晴儿。
见此,端贵妃不再苦苦相劝,只抬手重重拍了下高尘的肩膀:放手去做吧。
总归这宫里她还能帮衬一二的。
另一边,太医院。
孟慕晴刚一进前院,迎面便有一股浓郁的药味扑来。
几名年纪尚轻的小太监正坐在院中的矮凳上拾掇着药材,一旁的篓子里,装满晒干的名贵草药。
五皇妃?一名背脊佝偻的老太医,捻着两撇八字胡从阁楼出来,见她到访,甩了甩衣袖,恭敬地打了个千。
侯家千金可在里边?孟慕晴露出一抹礼貌的笑,细声问道。
在呢,只是人紫夜时醒了一回,喝过药,这会儿仍在睡,老太医一边引孟慕晴进屋,一边向她说着侯雨姵的情况,她的命虽是救回来了,但舌头已断,日后若想说话,怕是难了。
孟慕晴早有心理准备,能捡回一条性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还并非是最严重的,老太医顺着木梯上至二楼,长廊两侧,是太医院的厢房与囤药的药房,他指了指最深处的房间,说,侯家小姐昨夜醒来,险些再次寻短见,她一心求死,即便身子骨养好了,只怕
剩下的话太医没说,可孟慕晴已听得很明白。
她强笑道:劳烦大人平日多加照顾侯姐姐。
手指探入袖中,取出一袋碎银子,悄悄递到太医手中:这是慕晴的一点小小心意,请大人收下。
老太医也没推脱:微臣自当竭尽全力,五皇妃请进屋去吧。
说完,他极有眼色的转身下楼,不曾跟着孟慕晴一道进去。
深幽的长廊只最深处的灰墙上开着一扇木窗,光线甚是昏暗,无端叫人生出几分压抑、沉重的错觉来。
孟慕晴打起精神,抬步走到门前,手指轻轻搭上房门,却又忽然收了一下,似有些害怕。
她在门口迟疑了半响,方才鼓足勇气推开了这扇门。
厢房里摆设极其简单,只一张搁着药方、药碗的四方桌,及一道屏风,而屏风后,则是一张木床。
孟慕晴猫着步子绕过屏风,简陋的床榻上,侯雨姵气若游丝的躺在上边,嘴里绑着一条染血的白色布带,手腕与脚腕亦被布条缠住,牢牢绑在床头尾的木桩上。
侯姐姐孟慕晴站在床沿,痛声唤道。
而那能回应她的人,仍紧闭着双目,容颜苍白,唇瓣更是一片乌青。
呵,当初苏州三美,如今却成了一身有残缺之人,多么可笑啊。
孟慕晴无力地闭上眼,任由两行清泪无声滑下。
呜!一声野兽哀嚎般的呜咽,打破了房间里死一般的沉寂氛围。
孟慕晴顿时睁开眼,恰巧望入侯雨姵那双布满深刻仇恨的眼睛里。
那恨意如刀般刺骨,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剐一样。
侯姐姐,你就这么恨我吗?孟慕晴眼泛泪光地问道,腰身缓缓勾下,凑近些直视她,恨到明知事败后有何下场,也要放手一搏?
呜呜!侯雨姵说不了话,只能拼命地瞪大眼睛。
她怎么能不恨她!
是她,口口声声叫她姐姐的人,亲手夺走了她心仪的男子,害她一场相思付诸东流!
如果没有孟慕晴,五皇子就是她的!
你是该恨我的,复杂的暗潮,在她眼底涌动,恨我背弃了曾经的诺言,恨我擅自抢走你爱慕的男人。
住嘴!住嘴啊!
侯雨姵奋力挣扎,床榻甚至发出了吱嘎吱嘎的剧烈声响。
听太医说,你有轻生的念头?孟慕晴忽然直起身躯,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木床上的女人,宛如再看一个失败者,高傲且不可一世,不错,你还算有点自知之明,知道抢不过我,便就此放弃,只是可惜了,从今往后,你再也见不到我与五皇子郎情妾意,鹣鲽情深的场景。
刻薄的话语刺得侯雨姵肝胆剧烈,淬了毒的双目,突兀地瞪大,像是随时要扑上来,咬碎孟慕晴的咽喉。
想死就去死吧,我会记得每年在你的忌日,与五皇子一道前去祭拜你。说完,孟慕晴漠然转身,不再多看身后的女人一眼。
她能感觉到,那束阴鸷的目光一直钉在她的背上。
恨吗?是不是恨不得喝她的血,吃她的肉,将她抽筋扒皮?
对的,就是这样,抱着这仇恨的信念,然后好好的活下来,活着向她复仇!
唇瓣颤抖地扬起一抹凄凉的弧线,脸上似有止不住的温热水渍簌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