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大君(6)
敦太太渐渐松懈,谈得十分轻松,透露他们的邮轮会经过十多个国家,为期四十多天。
敦熊不耐烦,从书房出来看个究竟,发觉妻子女儿及记者笑作一团。
他也松懈,破例回答问题。
“事业中哪件事最难忘?”
“认识艾茉莉。”
“会否写回忆录?”
“我并非总督,乏善足陈。”
“为何提早退休?”
“看小女儿成长,我大女儿已大学毕业,结婚生子,当年我忙着工作,很少教她功课或是玩耍旅行,现在要痛改前非。”
说着敦熊与小女儿坐在一角讲起童话故事来。
诸辰说:“哗,他若是帮着女儿写功课,所向披靡。”
大家都笑了。
敦太太艾茉莉一脸幸福。
她告诉记者:“敦先生是最好的丈夫与父亲,他每晚在家陪我们母女吃饭。”
诸辰适可而止,礼貌地告辞。
敦熊一家三口送到门口挥手。
大块头大惑不解:“他看上去像是好人。”
诸辰不出声。
大块头问:“你问得什么端倪?”
诸辰摇摇头,敦家安宁平静,像个避难所,一切动荡,由他一人在外承担,敦太太说得对,他的确是一个好丈夫。
回到报馆,诸辰沉踭落膊,把访问写了出来。
老总读过:“这篇访问好似台风中风眼。”
强烈对比,读者一定感觉得到。
“做得好,诸辰。”
“敦太太说到,回程之中,他们的邮船,将经过凯门群岛。”
“啊。”
“凯门群岛上国际银行林立,是大机构避税天堂,我写了一段小小备注。”
老总看着她,“诸辰,朱太太要升你职位。”
“升我做什么?”
“编辑主任。”
诸辰说:“我喜欢做记者,我对行政工作没有兴趣。”
“那么,升采访主任。”
“我喜欢挑新闻做,一旦升做主任,像打杂般,不能专心写采访。”
老总啼笑皆非,“那你要做什么?”
诸辰想一想回答:“花果山水帘洞的美猴王。”
同事敲门:“孙大圣,开会。”
士气高昂,各人毫无藏私,将最忠诚意见说出,努力做到最好。
这时秘书进来问:“谁叫小龙女?有电话找小龙女。”
大家都跳起来。
秘书大感诧异,“你们都是小龙女?”
“快听电话!”
诸辰扑到自己位子上抢过电话。
沙哑的声音说:“诸辰,报馆附近有一间快乐茶室。”
“是,我知道。”
“十分钟内见,一个人。”
“明白。”
诸辰轻轻说:“我出去一会。”
“诸辰,当心。”
快乐茶室内只有几枱人客,诸辰发觉没有熟人。
她挑一张枱子坐下,叫杯咖啡。
背后有沙哑声音传出:“不要回头。”
诸辰端坐不动。
“你启动了机掣,新闻如妖魔般窜出。”
诸辰轻轻说:“你成功了。”
“现在,你要当心,我是你的话,我会要求警方保护。”
“警方何来这许多人力物力。”
“你过马路要当心,冷僻的地方不要去,切勿站在高处往下张望。”
诸辰感到一阵寒意。
“所以,我不再约你在地下铁路站见面。”
诸辰实在忍不住,猛地转过头去。
她完全愣住。
坐在她后边枱子的,是一个十二三岁小女孩,正在吃一大杯珍珠刨冰,见诸辰瞪着她,也睁大了眼睛。
枱子上有一台小小录音机。
它仍在说话,沙哑声音继续:“叫你不要转过头来。”
诸辰为之气结。
她问小女孩:“谁叫你把录音机放在这里播放?”
“一位小姐付我一百元叫我这样做。”
诸辰取过录音机,“交给我。”
“你拿去好了。”
诸辰走出茶室,看到大块头在门口等她。
他们回到报馆再听一次录音警告。
同事说:“警方鉴证科或可用仪器找到该人真实声音。”
有人反对:“怎可自动献身把我们的资料交给警方。”
“这人到底是谁?”
“诸辰,你见过敦熊,可会是他?”
诸辰想一想,“他身形比敦熊更为瘦削。”
老总说:“诸辰,我想你需要保镖。”
诸辰摇头。
“那么,我建议倔强的你回家休息。”
什么,还没过桥就拆板?
“任何大新闻都不值得牺牲人身安全,大块头,送诸辰回去。”
诸辰亲手把录音带送给周专。
他还没下班,深夜出来,在接待处看到诸辰,离远朝她点点头。
诸辰见他神色冷漠,十分难堪,转头就走。
他没有叫住她,取过录音带,回转办公室。
那样亲密的朋友也会生分,诸辰觉得面颊一凉,伸手去摸,才知是眼泪。
真不中用,这种小事也哭,真会瞎了双眼。
大块头问:“你把证据给廉政公署?他们又要立功。”
诸辰不去回答:“来,驶上山兜风。”
“山上僻静,你不方便去,我载你回家,还有小心门户,别胡乱应门。”
“大块头,没想到你如此细心,你女友好福气。”
张人脉讪讪,“我没有女友。”
“为什么,你挑剔?”
“做报馆作息不定时,多年不见日出日落,日落时埋头苦干,日出时呼呼大睡。”
诸辰猛一抬头,“天怎么漆黑?”
“再过两个小时天又要亮了。”
“什么,今天是星期几?”
“周四清晨四时。”
“什么,我走进报馆时彷佛是星期二,呵,当真快活不知时日过。”
大块头苦笑,“谁会同我们这些疯子在一起,三天只睡两次,一日却吃七顿饭补力气。”
到了家,大块头又叮嘱她锁好门。
睡到天亮,电话铃响起来,诸辰一看钟,什么,竟睡了那么久,有犯罪感。
“诸辰,是周专,那卷录音带,我们经过特别处理,放大背景音响,你可要来一次?”
“你还没有下班?”
“已经很久没听到下班、休假、回家这些字眼。”
“我清醒了就来。”
放下电话,诸辰的肉体却动也不动,她的灵魂出了窍,看着自己的肉身干着急,起来,起来,又推又拉,可是肉身已开始打呼,趴在床上动也不动。
终于,灵魂放弃,黯然归位,与软弱兼不争气的躯壳共存亡。
诸辰失约。
下午,有人大力按门铃。
一次又一次不放弃,诸辰终于被叫醒。
她意旨力薄弱,喃喃说:“让我在床上腐朽,走,走,别骚扰我。”
终于她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起床披着睡袍走去开门。
忽然想到大块头的嘱咐,“谁?”
“是周专,你不赴约,只得我上门。”
啊,周专来访。
一张望,果然是他,诸辰开门。
周专精神奕奕进来,“你听听这条录音带。”
他一按钮,小小录音机播出一首小曲,歌女低回缠绵地吟唱:“为什么,不见你,再来我家门,盼望你,告诉我,初恋的情人……”
诸辰一时感触,掩脸痛哭,原来他也同样挂念她。
这时,诸辰蓦然惊醒,她一边脸压在枕头上多时,有点麻木,原来她一直沉睡,动也没动过,周专与录音带上的情歌,全属梦境。
她胡涂了。
梦境自何处开始,又在什么时候终止?
连周专叫她赴约的电话都是幻象。
她起来查看电话,果然,电话插头已被扯出,电话根本接不通。
唉,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那么,现在她可是真正醒觉,抑或,还在做梦?
诸辰掩脸,精神如此恍惚,还如何工作?
诸辰淋一个热水浴,终于清醒过来。
她把电话插头接上,电话铃立刻响起。
这次果真是周专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