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十二岁的时候
阿姨的婚姻,只维持了五年。
姨丈并不是坏人,豆苗相当喜欢高大英俊头发永远梳得熨贴的他。
聚会时他时时拨出时间与豆苗谈几句,他待她像同辈朋友。
三年来陆续也谈些心事,像“如果我有子女,他们会是你姨表弟妹,你们要互相爱护”,可是阿姨一直没有生育。
他又视察她功课,“豆苗,你已经在读代数?”
豆苗告诉他,她跳升了两级。
“你这神奇小女孩。”他会那样叫她。
他要去开会,伸手摸车匙,“咦,丢不见了。”
豆苗想一想,告诉他:“车匙在你大衣左边口袋里,大衣在玄关衣架上,与阿姨的红色手袋挂一起。”
“哎呀,豆苗你思绪明澄,我要是像你就好了,一直可以看到太平洋彼岸去。”
大人来去匆匆,他与她不过是姻亲,同阿姨分开之后,他再也不到周家来。
不久,周子驹认识了一个更加漂亮的男伴,时时带着他到周家串门。
那人喜欢穿粉红与淡紫色衬衫,女眷们都不讨厌他,只除却豆苗。
保姆每次开门给这人,都眉开眼笑,“朱先生,你好。”
那朱可成会实时递上大盒糖果给保姆,“大家吃。”
这就是所谓甜头。
豆苗却不喜欢他。
一日放学,听见母亲与阿姨谈家事。
“豆苗越来越静,半日不说一句话。”
“我俩像她那个年纪,时时被老师罚抄‘我不再在上课时讲话’一百次。”
“难得豆苗这样娴静。”
“听说你的前夫又要结婚了。”
阿姨不出声。
“他是个好人,你们的事十分可惜。”
豆苗也这么想,她怀念那斯文可亲的姨丈。
只听得阿姨说:“他渴望有子女,我未能生育。”
“可以领养呀。”
这时,豆苗的母亲掩上房门,声音低得听不见,豆苗只得专心做功课。
稍后她走到厨房斟果汁喝,一进去就看到白砖地上一大滩浓稠鲜红液体,地中央丢着一把切肉尖刀。
豆苗吓得呆住,血,是血!
她四肢一时不能动弹,想喊,又没有声音,好不容易,簌簌发抖的咀唇才发出一声尖叫。
她飞奔出厨房,迎面碰见保姆。
“豆苗,你怎么了?”
豆苗死命拉住保姆,面色煞白,用手指向厨房。
保姆急急抢进厨房,只见玳瑁猫在窗台上伸懒腰。
她转过头去问豆苗,“你看见什么?”
豆苗一呆,缓缓再次走进厨房。
只见宽大的西式厨房地砖一贯洗刷得雪白铮亮,哪里有什么血渍。
而那把六吋长切肉尖刀,好端端插在木架上。
豆苗头皮发麻,双手掩着胸口,喘气不已。
“豆苗,你怎么了?坐下,我给你一杯热茶。”
这时,母亲探进头来,“谁给我们两盘冰淇淋?”
保姆说:“我来做。”
豆苗凝视洗碗机前边的一块地方,她似乎还可以闻到血腥气。
她一声不响,回到房间,关上门。
过两天,阿姨又来了。
豆苗听见母亲对她妹妹这样说:“子驹,不必竞赛结婚次数,你想清楚再说。”
“无论我做什么事,你们都要反对。”
“‘你们’是谁?”
“你与老妈。”
“子驹,你已经问她要过一次嫁妆,规矩是每个女儿一次。”
“她才得两个女儿,你自己有钱,不稀罕。”
“她不大喜欢朱可成,希望你看定当一些。”
“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一个爱穿粉红色的男人。”
“周子允,你妒忌我。”
她姐姐叹口气,“将来别说我没劝你。”
阿姨悻悻然拂袖而去。
走到门口,她看见豆苗抱着老猫坐在楼梯。
周子驹说:“你也不喜欢他可是?”
豆苗不出声。
阿姨忽然降低了声音:“你看你们母女以及这只老猫,还有一屋女佣,难道就这样终老?”
豆苗凝视她。
阿姨叹口气,“豆苗你有全世界最晶莹的大眼睛,可惜,也看不清将来。”
没多久,外婆忽然大驾光临。
老人家排场一流:司机开车,两个女佣一左一右陪着她进门,她有话说。
“子允,别伤了姐妹间和气。”
周子允陪笑,“明白。”
老人家头发斑白,并不染黑,不过梳理得一丝不乱,面孔上敷着粉,搽大红色唇膏。
外婆叹口气,“随她去吧,祝福她,你看这屋里,阴盛阳衰,没有男人,连司机都是女子,添个男人担担抬抬,也是好事。”
周子允答:“母亲说得对。”
老太太笑,看见站在门外的豆苗,“孩子,过来。”
豆苗立刻走到她面前,必恭必敬垂手。
“这孩子这么大了,很会讨人喜欢。”
豆苗站得近,看到外婆的唇型薄薄,与鲜色口红十分相配,她们那一代的人,认为粉一定要白,唇膏必须鲜红,不然,化什么妆。
只听得外婆又说:“你们母女好似很合得来。”
豆苗只是微笑不语。
母亲吩咐过,外婆年纪已大,脾气古怪,不喜人家叫她婆婆,觉得称呼碍耳,越叫越老,故此,不出声最好。
每个人都有怪脾气,豆苗不以为意,她紧紧记住母亲嘱咐。
这时外婆站起来,“我告辞了。”
周子允送母亲到门口,老人刚要上车,却缓缓转过头来,自颈项摘下她戴着的一条项链,挂到豆苗脖子上,笑笑说:“给你一点小礼物。”
母亲忙不迭道谢。
外婆挥挥手,上车离去。
豆苗想,再不亲热的外婆也还是外婆。
她送给豆苗的礼物是一块碧玉,雕成一只桃子模样,厚润晶莹。
母亲关上门,松口气,双手搭在女儿肩上,把她拥进怀里,抱得紧紧。
母亲与阿姨两姐妹,言归于好。
一日下午,豆苗放学,由司机接回家。
吃过点心,她在房间写功课,忽然听见呻吟声。
她警惕地丢下笔去找那声音来源。
玳瑁老猫轻轻走近,豆苗说:“嘘。”
她忽然看到鲜红色猫足印,血,牠的脚蘸了血,在地板上打出一只只五爪印。
豆苗混身战栗。
她听到更强烈的喘息声,像一个人垂死挣扎。
声音自客房传出,豆苗大力推开门。
她看到最可怖的景象:阿姨周子驹仰面躺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刀,啊,仍是那把六吋长的切肉刀,她已经没有气息。
豆苗魂飞魄散地大叫,“救命,救命!”
保姆蹬蹬蹬跑过来,“豆苗,怎么了?”
豆苗再转过头去,客房一片静寂,什么也没有,根本没有阿姨,没有尖刀,也没有老猫的血足印。
面青唇白的豆苗呆住。
原来一切都是她的幻觉,她掩住面孔,可怕,她明明看到血与尖刀。
保姆拉她坐下,“豆苗,可是考试过度紧张?”
豆苗摇摇头。
“那是为什么,你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豆苗疲倦地问:“妈妈呢?”
“她与阿姨出去看房子。”
这时,门一响,她俩回来了,有说有笑。
周子驹好好的谈笑风生,平安无恙,豆苗走到她面前,把头靠在阿姨胸前,默默流泪。
“豆苗你怎么了。”
母亲说:“她最近忧心忡忡,豆苗有心事要说出来。”
她们身后跟着一个人。
那是朱可成。
他仍然穿着粉色上衣,豆苗看见他,退后一步,她似闻到一阵血腥气,她想呕吐。
朱可成轻轻说:“豆苗,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豆苗瞪着他,她听到世上最不可能的话。
“你这双眼睛好似在审判我。”
豆苗转过头去。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为什么?我可没得罪你。”
豆苗又退后一步。
“你怕我?我不会伤害你。”
豆苗凝视他,忽然轻轻说出一个名字:“井红呢,你叫她伤心若绝。”
朱可成骤然变色,他像是被人掴了一掌,“你说什么,你怎会知道井红这个人。”
“你花光了她的钱,抛弃她,现在,又来欺骗我阿姨。”
朱可成忽然伸出手来,抓紧豆苗,“谁告诉你,谁?”
豆苗挣扎。
这时周子驹走出来看到喝住:“发生什么事?”
朱可成手一松,豆苗急急奔回楼上。
他们两人在楼下吵了起来。
周子允铁青着面孔追上来问女儿:“豆苗,那人为什么与你拉扯?”
豆苗抬起头,“是件意外。”
“豆苗有事你不妨说出来,妈妈永远站在你这边。”
豆苗摇头,“没事。”
保姆过来,使一个眼色,低声说:“让她静一静。”
“这孩子越来越古怪。”
保姆劝说:“他们到了十五六岁,更加不可理喻,你得有个心理准备。”
周子允回到楼下,只见朱可成已经离去,子驹独自坐在书房。
子允说:“我家不再欢迎朱氏,你请他别再上门。”
“他说是无意推撞。”
“子驹,豆苗手腕上有瘀痕,我建议你细究。”
子驹站起来,“我明白了,我亦不受欢迎。”
“母亲嘱咐我俩不可坏了姐妹感情。”
“你有把我当妹妹吗。”
姐妹不欢而散,但是保姆这样对豆苗说:“你放心,她们是姐妹,不是兄妹,无人可以离间她们,过些时候,一定会得言归于好。”
豆苗叹口气。
无论如何,她还需上学做功课。
第二天放学,不知怎地,司机迟到,她站在路边等车,放学时分,交通挤塞是常事,可是今日豆苗有预感,她十分不安。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一只手搭在她肩上。
“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有井红这个人。”
豆苗猛地抬头,用力拨开那只手,那人正是朱可成。
他今日黑衣黑裤,戴着墨镜,看上去煞气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