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叹息桥(10)
夏彭年笑一笑。
第二天中午,卓敏的电话还没有到,朱小姐就同李平说:“跟我来,好叫你熟习午餐会议。”
李平才一怔,朱小姐已经扬起一角眉毛,像是说:小姐,你不是要我早半年预约吧。
李平只得说:“我立刻过来。”
朱小姐说:“有话留给玛丽代你交代好了。”
“是。”
没有特权嘛,李平想,她把她当一般职员,随即又笑出来,一般职员岂能得到这样的待遇?再没有特权,也还是特权分子。
她仔细吩咐玛丽,用许多“麻烦你”、“谢谢你”、“请你”、“不好意思”这类词汇,太着意了,像玛丽这种老资格的行政秘书不禁会心微笑。
李平出来约半小时,玛丽便接到找李小姐的电话。
是男孩子打来的。男孩,不是男人,因为声音怯生生:“李平小姐在吗?”
玛丽有礼地答:“李小姐出去开会。”
那边静寂,没有反应。
“请问可要留个口讯?”
“不用了,下午我再找她。”
“贵姓?”
已经挂断了。
玛丽耸耸肩,这一定是李小姐微时的朋友,不然,为何不大大方方陈词?
照李小姐适才着迹的样子,她好像还顶在乎这个电话。
玛丽不想多管闲事,趁老板外出,取出一本小说来读。
李平这次外出,到下午三点才回来,又被朱明智捉住,问她刚才到底听懂多少。
李平的答案叫朱明智吃惊,她完全外行,但具摄影机记忆,现场四个人的对白句句记得一清二楚,并且具推理头脑,能够把事情分析一二。
朱明智不敢怠慢,她分明遇上可造之才,连忙把李平不明白的窍诀一一点破,把对方的企图、自家的弱点、人家的优点、夏氏的长处全部解释清楚。
李平听得入迷,太精采了,没想到原来商场根本同战场一样,在一旁观战已经这么刺激。
她的地平线忽然拓广,如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
朱明智看到她双眼发光,知道此人迟早会上瘾。
她感喟说:“二十年来,我都没有收过徒儿。”
“朱小姐,你就收我吧。”
朱明智点起一枝烟,“岂敢岂敢。”她微笑。
李平低下头。
“时间差不多了,你休息一不,可以下班。”
李平只得退出。
朱明智喷出一口烟,可惜李平身后有个夏彭年,她始终是他的傀儡,永远摆不脱这个男人的影子,否则痛下苦功,可以真正成才。
但,如果没夏彭年,李平何来机会,不知多少人才格于时运,湮没芸芸众生之中。
夏彭年推门进来,“她如何?”
朱明智按熄香烟站起来,虽是夏彭年手下重臣,礼数,更要做足。
“不坏。”她说。
“愿闻其详。”
“不嚣张不恃宠,心中有尊卑之分,十分大方得体,再加冰雪聪明。”
“是可造之才?”
“彭,你要造谁,谁就是人才。”
夏彭年大笑起来。“真有那么厉害?”
朱明智喜欢李平,难得她没有一丝小老鼠偷到油吃那种小家子气。
“你给我看住李平。”
“好大的责任。”
“我会报答你的。”
轮到朱明智笑了。
“我对李平有很高的期望。”
朱明智不想知道夏李之间的私事,太危险了,于是说:“放心,我会教她我懂的一切。”
夏彭年高高兴兴的出去。
他去找李平,看到她在讲电话,听到她与对方说:“……卓敏,对不起,我临时有事,明天好不好,明天一定行。”
夏彭年马上给她一个手势,表示一会儿再来,心中却想,原来李平也有她的小朋友。
他不打算干涉她,无论李平如何小心维系这一种友谊,总会受环境干扰而无疾而终,到最后,她会同朱明智这一级的人成为莫逆。
李平稍后到他房间,“你找我?”
“今晚我们出去吃饭。”
夏彭年看清楚李平改是改穿灰色纯麻套装,但内穿一件白底俏皮红点的衬衫,一双红鞋尽露马脚,他不由自主笑出来。
李平呶一呶嘴,娇嗔地拔脚就走。
夏彭年待追上去,一想这是办公室,才由得她去。
他很快乐,喜孜孜在大班椅上转个圈,白天也能看到李平,太理想了。
那夜,在城里最好的法国饭店,李平喝着克鲁格香槟的时候想:王羡明,从来不把她当小玩意。
人就是这样,吃饱了便想得到其他的,特别是自尊。
夏彭年喜欢她,但总觉得她不够好,要改造她,看她脱胎换骨。
王羡明的看法不一样,李平是他的女神,就那么简单。
李平已尽得吃西菜的精髓,再挑剔的社交仪态专家,也看不出任何纰漏。
此时的她却忽然想起街角熟食档的汤团来,许久没有吃了,一团面粉当中裹一颗小小黄糖那种,人生如果像它就好了,香且糯,代价又不贵。
李平听到夏彭年问:“要甜品嘛,巧克力苏芙利?”
李平摇摇头,“不,谢谢,我吃不下。”
她把胃里的空位置留着,第二天中午,见到卓敏,刚想建议去吃汤团,发觉王羡明没有来。
她问:“羡明呢?”
卓敏答:“他开夜更车——”
“现在是白天。”
“小姐,你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
卓敏的心情似乎欠佳。
她说下去:“明明约的是昨天,你又偏偏爽约,昨晚羡明把车开出去,在大光豪夜总会门外接客,不知恁地,与人争执起来,额角上擦伤油皮,一只眼睛,肿得似烂熟桃子。”
李平吓一跳,惯性的低下头。
“今天我根本不想见你,是他叫我来的,他说:你推我我推你,这个朋友恐怕做不下去。李平,这样毛躁的一个人,独独对你恒久忍耐,处处为你设想。”
“他伤得不重吧。”
“是他先动手,捱完揍,对方气平了,不用他去派出所,否则岂非更烦。”
卓敏处处护着他,以王羡明发言人的姿态出现,李平闻弦歌而知雅意,不问可知,卓敏此刻已以羡明的红颜知己自居。
李平当然懂得做人的道理,她没有别的意思,只想帮羡明一把。
她微微笑,试探地说:“我早说过,你们是一对。”
卓敏刷地涨红了面孔。
她顾左右言他:“我换了一份文员工作,薪酬比从前高。”
李平衷心说:“那多好,简直好极了。”
“我自己也还满意,老实说,离乡别井,倘若生活没有改善,又为何来,有些人会用到往上爬这种字眼,那是故意歪曲上进心,丑化人往高处的心理。”
李平苦笑,她仍是她最谈得来的朋友,“卓敏,你是上进,我是不择手段。”
“你太谦虚了,不是每个人都有耍手段的机会的。”
寒暄已毕,李平踏入正题:“卓敏,我有事同你商量。”
“我知道你不会平白无故赴我的约。”
卓敏仍然一句是一句,绝无拖欠。
“卓敏,开计程车,也是一行正职。”
“不偷不抢不拐不骗,自然是正当行业。”
“租车开,太吃苦了。”
卓敏大眼睛朝李平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假如说,有位车主,愿意把租金折为车款,把车子给他用,若干年后,车子属于他,他干不干?”
卓敏冷笑,“那车主莫非发神经。”
“也许,但有可能,他想偿还王羡明。”
“王羡明不相信不劳而获。”
“卓敏,他还得省吃省用苦干苦做若干年,没有人要把车子送给他。”
“人欠他,他又欠人,一生糊涂账,哪里还得清。”
“卓敏,人人纠缠不清,独你撇脱清高,不如做尼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