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亦舒经典小说集(全14册), 第84章 朝花夕拾 14免费阅读

第84章 朝花夕拾 14
    第84章朝花夕拾(14)

    “好吧,如果记忆还在,我们也在,你可以来吃茶。”

    “谢谢你,夫人。”

    啊至少在那个荒凉冷漠的世界里,我还有一位朋友。

    最后一日的早上,我与方中信都十分沉默。

    我与方中信都决定把爱梅送到学校去,免她受刺激。

    小孩不疑有他,高高兴兴穿上校服,背好书包出门。

    她上车之前,我紧紧拥抱她。

    稍后我仍可以见到她,只不过届时她已是一名老妇人。

    我凄酸的想,早上的花,傍晚已落在地上,人生如梦一样。

    方中信握住我的手,“永别了陆宜。”

    他眼睛红红,分明也是哭过来。

    我说:“快点找个伴侣,好好成家,养一大堆婴儿,在孩子们哭笑声中,时间过得特别快,日子活泼热闹,只有儿童清脆的笑语声,才能拯救成年人的灵魂。”

    他摇头,“你不必说废话安慰我,希望时间可以医治我。”

    我只得住嘴,心如刀割的呆视他。

    自上午九时开始,我的头开始剧痛,起初是每隔一小时痛一次,每次约一分钟,别看这数十秒钟,已经叫人受不了,我用双手抱牢头部,痛得眼前发黑,滚在地下。

    警兆来了。

    要是不回去,也会活活痛死。

    开头还瞒着方中信,十二时过后,频率加密,已达到半小时一次,他在我身边,躲也躲不过,看着我受苦。

    我痛得不觉身体思想存在,整个宇宙只余痛的感觉,假使疼痛可以止住,叫我做什么都可以,死不足惜。

    在痛与痛的喘息间,方中信把车子自糖厂驶出,往日落大道飞驰。

    我浑身的微丝血管因强力忍耐而爆破,针点大紫红色布满皮肤之上,看上去好不诡异。

    抵达日落大道廿三公里,我竟然有种大赦的感觉,好了好了,快完了,但愿不要再受这种酷刑。

    小纳尔逊氏一早在等,见到我们,立即下车来会合。

    我问:“时辰到了没有?”

    “快到了。”方中信扶着我,“剧痛已经开始?”

    我点点头。

    “坚强一点。”他拥抱我。

    他们数人把我的车子放在一个很奇怪的方位,着我坐好,关上车门。

    方中信自车窗伸手进来与我握住。

    “不要害怕。”他脸色苍白。

    我嘴唇颤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纳尔逊说:“方先生,请你实时退开,彼方实时将加强万有引力接她回去。”

    方中信松开我的手,车窗自动关上。

    我瞪着眼睛看牢方中信的面孔,即使看多一秒也是好的,他似乎在大叫,表情痛苦,纳尔逊把他用力拉开。

    我用手敲着车窗,忽然之间觉得肉体与心灵的痛苦已到极限,无法再承受,我尖叫起来,一声又一声,用力推打着车门,要出去与方中信会合。

    就在这一剎那,身体如触电般震抖,如化为飞灰,被风吹散,有说不出的痛快。

    是死亡吧,一切不存在,连痛苦在内,多么好,不禁感激得落下泪来。

    然而不到一会儿,连这点微弱的思想都告消失,一片静寂。

    很久很久之后,恢复知觉时,我听到两个人的对话。

    “她一直哭泣,宛如婴儿来到尘世。”

    “也亏她了,这四十五天,一定吃足苦头,况且迷途也不是她的错。”

    “她现在没事了吧。”

    “苏醒了。”

    “前数名迷途者就没有她这么幸运。”

    我睁开眼睛,清醒过来。

    一瞬间思潮纷沓而至,吓得我连忙合上眼睛,想把记忆关在门外。

    “让她休息吧,从这里开始,我们交给组长。”

    她们离开房间。

    我知道我回来了。

    房间里的气味并不陌生,一种洁净的、消毒药水味道,在我们这里,很难嗅到其他的气味。

    我缓缓转动头部,的确已经回来了,但为什么不觉高兴?

    很快可以看到丈夫与孩子,应该喜悦才是。还有母亲,失踪四十五天,她对我一定牵肠挂肚。

    但是方中信……他在我临走一剎那的表现好不激动,硬生生要两个有感情的人分开,实在是残忍的事。

    我紧闭着眼睛,面壁而睡,热泪仍然夺眶而出。

    待他们的组长驾临,把我这部份的记忆拔除,就不会伤心落泪,也许他们真的是为我好。

    有人推门进来。

    “好吗。”他声音很轻快。

    这就是刽子手,来谋杀我美丽而哀伤的记忆。

    我拒绝转过头去。

    他在我身边坐下。

    他说:“吃了很多苦吧,抱歉令你痛苦。”我维持沉默。

    “那些不必要的记忆,徒然影响你以后的生活,相信我们,消除了只有对你好。”

    我忍不往冷冷的说:“你认为会对我好。”

    那人并没有生气,“社会上有许多传统的价值观,不由你不信服,譬如说,孩子必须做好学生,用功读书,谁说过成绩优异会使他成为一个快乐的人?但父母都希望他勤奋向学。”

    我说:“我是成年人。”

    “对国家来说,你也是需要照顾的一份子。”

    我苦涩的说:“强制执行便是爱护?”

    “你是个母亲,你应当明白,当孩子们不懂得选择之前,你得为他们作出决定,让他们踏上正途。”

    “专制。”

    他不再说什么。

    过一会儿他问:“你准备好没有?”

    我惊恐的转过身来向他求情,看到他的面孔,我呆住。

    “纳尔逊!”我冲口而出。

    这不是纳尔逊是谁?

    金发、蓝眼、英伟的身材,跟小纳尔逊一模一样。我们刚刚分手的,他又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弄胡涂了,到底我在什么地方,什么年份?

    他也一呆,纳罕的看着我,“你认识我?”

    我激动的说:“纳尔逊,弄什么鬼,你怎么也来了?”

    他诧异的说:“我们并无见过面。”

    我气,“你是不是纳尔逊?”

    “是,我确姓纳尔逊。”

    “太空署的纳尔逊准将,是不是?”

    “那是家父,我是纳尔逊三世。”他跳起来说。

    我如木雕泥塑般坐在病床上。

    他的儿子!

    不是他,是他的儿子。

    我真是呆,还在努力抓住五十年前的事与人。

    他却耸然动容,“你见到家父?”

    我点点头,连忙问:“他还在吗?”

    “家父于廿年前一桩意外中丧生,”他黯然,“当时我还很小。”

    “但是你承继了他的事业,而且你们长得一模一样。”

    他顿时与我熟络起来,“是家父协助你回来?”

    “是。”

    他露出钦佩的神色来,像是向他父亲致敬,心向往之,过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我一直在想,是哪个科学家协助你与我们通讯,是谁使你不损毫毛的回到二〇三五年,原来是家父,”他自豪的说:“我太高兴了。”

    我疑窦顿生,“其他的人呢?”

    “什么?”

    “那些掉进时空洞穴,却又没运气碰见纳尔逊准将的那些人呢?”

    他不语。

    “他们都死了吧。”

    “小姐,你问得太多了。”

    “你们没把握接引他们,但有足够力量摧毁他们。”

    纳尔逊的面色变得很难看,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人类的进步一定自科学实验而来。”

    “呵是,牺牲一些平凡的生命不算一回事。”我愤慨的说。

    纳尔逊忍无可忍,“你又损失了什么?手术之后,一切恢复正常,你不会记得发生过什么。”

    方中信,要我忘记方中信,万万不能,我握紧拳头。

    “纳尔逊,我有一项请求。”

    “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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