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唐人士兵突然在街头斗殴。
一个风韵犹存的周朝妇人倚门卖笑,脸上闪耀光彩,好多年没有人为她打架了,如今两个唐兵打得脑壳流血,让她对这个‘西唐偏邦’好感大起。
街头霎时乱做一团,周人接伴使团中,六七名小吏和帮闲前来说和,唐人士兵却好像发怒的公鸡,彼此推搡殴斗。周围的周人百姓都笑嘻嘻地隔着周兵看热闹,啧啧称奇,说中土武风,多半在西土。
坐在马车中的陈从哲正配着接伴使说话,听到街头动静,便露出了羞赧的表情,对着周人接伴使告罪连连。
“西使?”接伴使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自从东行以来,我看唐军军纪一直极好。为何进入内地后,每次途径大城,就会有这种殴斗之事?”
“西土远人被中土繁华眯了眼睛,又是年轻兵士,所以不识礼教,”陈从哲陪笑着说,“在天使面前便出丑了。”
接伴使摇了摇头,“西使,大可不必如此做派。我知道,每次唐兵在街头引起骚动,都有贵国使团前去购买书籍、方货,甚至与我天朝人士投书结交、记录天朝大城方位。周唐通使,是奔着亲如一家去的,你们想要的,天朝都会给。”
“天使说的是什么?我不太明白。”陈从哲脸上露出了茫然的神色,接着又激动起来,“是我昏聩了,竟然有这种事情!一定是使团中有人想要购买中土货物,回西唐向我王献礼求位!我一定严查,彻查!”
周朝的接伴使看着陈从哲严肃的表情,沉默了好一会,“那西使好自为之。”
芳洲。
唐使团精简了人员,选出了三百余人的使团赴京。唐人大多数民夫、草原雇来的仆从、佣兵则被留在了外凉州,这些人被拨发了两年的‘临籍’,可以在当地定居,并且有一定自由。当地被称为‘唐城’,未来唐国从陆地出使来的使团,会将那里作为长期驻地。
周朝没有这种外国使者常驻的先例,陈从哲便将费伦茨的《外交惯例》一书修改一番后投献给了周朝使者,希望能够在外凉州和京城开设两处常馆,不为朝贡而设,而是双方交易情报、沟通往来而设。周朝现在还没有给出答复,倒不是觉得这种安排不实用,而是担心常馆会损害周朝‘天下之主’的威仪,毕竟唐国只是‘称臣为藩邦’,而不是‘内附为郡县’,如果长期设馆,甚至‘馆如国土’,可能会中土士人无法接受。
唐国谋求的地位,则是‘周朝之外,诸侯第一’。如今海外诸侯和周朝转圜的余地很小,唐国却没有这一层顾虑。未来,周朝完全可以通过对唐国示好来降低诸侯的顾虑,诸侯也能将主动称臣的恶名推给唐国,双方经由唐国进行初步接触,会比现在好很多。
陈从哲没有想到,唐国追求的这种身份,西土的费伦茨已经享受到了,唐国和托莱就是经由费伦茨进行初步接触的。
芳洲城修筑在丘陵之中的一处肥沃的河滩平原上。
唐军士兵见过尼塔原野的富庶的,可依然对芳洲的肥沃啧啧称奇。尤其是从丘陵下山的时候,芳洲狭窄的平原翠绿如玉,满目都是田园桑麻,无城无壕,百姓却毫不担忧治安,农户散落各地,只以阡陌相连。路途上经常会遇到周人的行客,这些人见到周朝官家仪仗,就会走到道路两旁等候大队通过,鞠躬致意而已,可是见到唐人旗帐,他们就疑惑起来,交头接耳,议论着这是哪家郡王,为何旗号没有见过的。
作为进京的条件,陈从哲答应了‘不张扬唐旗号’,所以周人百姓议论的时候,唐使团默契地保持了沉默,周人却并不特别严格地禁绝消息外流。
当唐人抵达芳洲城后,城内消息灵通者已经弄清楚了唐人使团的身份。
有头脑的生意人立刻开始想办法接触唐人使团,想找找生意做:唐人喜欢史书、地方志、农书、医书、百工书,也喜欢茶种、麦种、高产植株,这也是一同传开的,据说西土盛产黄金,带着天朝土货就能和唐人做成生意,赚得盆满钵满。
周朝使团对此早有防备,他们将外凉州处决一名周朝商人的事情公之于众:那个商人给唐人使团提供了一份唐后的编年纪,被查出后只做了简单审讯便绞死了。
虽然周唐双方都对此避而不谈,可是各自早已警惕了起来,唐人不再公开求购书籍,想要发财的周人也不敢直接接触唐人了。
一些周人辗转找到了唐人使团成员,约定唐人先交定钱,由他们前去准备货物,等到唐使团返程的时候,他们悄悄地将这些货物送到使团中来。
周人中间迅速地出现了两三个专门为唐人提供货物的商团,他们知道,等到周到定盟后,生意就不好做了,要发财,就要趁着现在。
内城。
芳洲本地的使节已经站在门口恭候,接伴使与陈从哲告辞,首先下车。
陈从哲也握住对方的手,送他前往芳洲城下与迎宾者见礼。
一番寒暄后,双方人马彼此告辞,陈从哲又来到了使团一辆马车前,长揖行礼后,对车中人说道,“周使,天朝对你依然没有厘定名分。唐使进城,不便宣扬周使威仪,还望见谅。”
马车内传出了一个苍老的声音,“无妨,唐使自为之。”
陈从哲招来左右,悄悄嘱咐严加保护起这辆马车。
周朝对周使的态度还是这样不清不楚,既不说承认,也不说不承认,从来没有公开承认周使,但每次赠送的礼物,都包含了周使的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