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是寒冬时节北风萧瑟。过了午后山脚下又起了风一阵一阵。
车夫在冷风中等了两刻钟还不见山路上有动静心里就有些没底。方才那两个小哥儿相貌倒是仪表堂堂可跟踪吊脚的行为实在鬼祟。
再想着前面那家是大户人家送殡的车夫不由打了个寒颤。
要是那等见财起意只人行的是挖坟掘墓的事被发现了就是死罪那自己这个载客过来的车夫说不得也受牵连。
车夫心中七上八下不敢再等忙挥着鞭子驾车离去。
山上沈琰、沈兄弟还在缄默。
“老天不开眼为何就收了珏哥去?”沈哽咽道。
沈琰指了指其他的墓碑道:“这是沈家二房嫡支福地你就看了沈珏的墓碑?”
沈抬起头四下里望了望多是陌生的名字。不过有一个名字却是记得清楚那就是两人的曾祖父。
沈走上前去并未拜祭沉默了好一会儿道:“始作俑者”
三年前随着徐氏归省知晓自己祖上秘辛后沈虽因邵氏子孙身份心生羞愧不过对于所谓曾祖父不是不怨的。
男人立世修身齐家平天下。要不是这位曾祖实在无能也不会使得家宅破乱。若是发现后妻为恶他能稍微公正地处理也不会引得三太爷怨愤离乡
顾念后妻情分想要大事化小是对嫡子不慈;因愧疚发妻嫡子就舍了后妻肚子骨肉不认难道就是慈了?
想要面面俱到却是哪一面都没顾上最后落得飘零异地、埋骨他乡的下场也是自作孽。
“是我不对”沈琰第一次认错:“松江托庇沈家使得你我兄弟平安长大已经是得了沈家福祉实不该再贪心许多”
实在是沈家在松江声望太盛身为沈家子孙与有荣焉。
沈怏怏道:“哪里是哥哥的错呢?要是不松江咱们也不知当年真相只当祖父这一支是受了委屈的我也曾大言不惭自诩为二房嫡裔现下想想委实可笑”
沈琰拍了拍弟弟肩膀道:“我原也心存过怨愤觉得往事已矣嫡支与你我兄弟系出同源本不必如此刻薄绝情;今日今时才知什么是宿业难消。世事都有因果你我兄弟成无根浮萍也是承了当日因果。”
沈看了兄长一眼道:“那以后沈瑞那边”
“远着吧对于那边长辈来说你我不凑过去就是知趣了”沈琰淡淡地道。
沈皱眉:“可是我还要过去赔罪”
“赔罪也要知趣些明日还是约沈瑞出来说”沈琰想了想道。
前几日他拦着弟弟就是怕尚府这边正在悲伤劲头上知晓前因会迁怒与沈;可是事情也是压不下去的否则生了误会只能让两家再生嫌隙。
沈点点头倒是没有再说旁的。
沈琰环视四周就看到孙太爷的坟墓。
孙太爷的墓虽挨着沈家的墓却是泾渭分明。
沈琰带了几分好奇挪步过去看了两眼。
上面的名字虽陌生可立碑人是三太爷显然与沈家渊源颇深。
“孙?”沈琰觉得这个姓氏有些耳熟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沈走了过来道:“大哥怎么了?”
沈琰指了指眼前墓碑道:“这墓里的人姓孙四房太太也姓孙两家的渊源应在此处了”
沈看了两眼好奇道:“‘恩兄?怪不得二房大太太当年去松江送嫁这是通家之好吧既是如此怎么会让孙氏远嫁?留在京中照拂不是更便宜?当时二房与松江那边不是关系还没缓和么?”
沈琰皱眉道:“区区商贾怎么成了九卿高位的‘恩兄?孙氏没留在京中反而外嫁了松江?二房三位老爷三老爷年纪对不上且不说还有大老爷、二老爷大老爷年纪稍大些二老爷年纪却是对的上的”
沈眼睛眨了眨道:“一个是商贾一个是高官显宦即便有了‘恩义在也无需亲上加亲吧?”
沈琰摇头道:“别人或许不会这位三太爷倒是未必。当年之事三太爷虽决绝却是性情中人。孙家已是绝户孙太爷墓地能与沈家墓地毗邻又是照顾得很好足以证明孙太爷对沈家的‘恩情直到沈尚这辈依旧没有相忘。三年前二房大太太非要过继四房嫡子就令人觉得怪道原来是应到此处。即便没有择嗣之事有孙家这份渊源在说不得沈瑞守孝期满也会被接到京城。”
实在是沈家四房前些年在松江出了不少风头孙氏也底细也被族人总所周知。因此兄弟两个对着一个墓碑倒是沈孙两家的渊源猜测得差不多。
沈莫名地想到自己兄弟身上苦笑道:“大哥这就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么?孙太爷施恩惠及孙辈;曾祖母为恶殃及几代子孙。她怎么能那么心狠?活生生的几条人命说害就害?这世上的后母不是一个两个心存私心寻常可为了私心敢杀人的又几个?都说生恩不如养恩都已经养大将成人作甚就容不得?”
沈琰叹了一口气道:“为尊者讳。不管是非对错如何以后莫要再说此话
沈耷拉下脑袋道:“再不说了总自怨自艾也没意思二房无心为难哥哥与我大哥与我也该从这段宿孽中走出来”说完转身头却是吓了一跳。
兄弟身后一丈开外不知何时来了一素衣妇人站在那里摇摇欲坠。
看着来人头发花白面容也带了憔悴却依旧觉得眼熟沈琰试探地唤了声:“沈二太太?”
沈在旁听了不由瞪大了眼睛。
他们兄弟去年冬与乔氏同路京远远地也见过乔氏只觉得是个精致婀娜贵妇人与眼前这苍老憔悴的样子委实不像。
来人正是乔氏却没有看向沈琰只是直直地望向沈。
沈琰瞧着她有些不对劲上前两步将沈遮在身后。
乔氏见状神色立时有些激动上前几步带了悲声道:“珞哥”
兄弟两个刚看完沈家墓地自然晓得“珞哥”是哪个。
沈不由一激灵乔氏已经绕过沈琰抓了沈的胳膊嚎哭道:“珞哥娘的珞哥来了”
荒郊野外坟茔地里乔氏的哭嚎令人心悸。
沈虽被她哭的浑身寒毛耸立可看她头发花白模样心生不忍好言好语道:“沈二太太您认错了我是沈不是您的儿子沈珞”
乔氏使劲摇头道:“不是不是你就是娘的珞哥你来看娘了
白氏平素虽也是迎风流泪的性子可那是自己的亲娘嫌弃不得也挑剔不得眼前这沈二太太却明显看着不正常。
沈琰冷着脸上前拿开乔氏的手腕。
他是乔家女婿对于乔氏之事自然也知晓。这次沈珏之殇乔家人都隐有不安也是因乔氏曾磋磨过沈珏。而这乔氏对外宣称是在庄子上“静养”实际上为沈大老爷夫妇所责罚送到庄子里去。
这次沈家办沈珏后事都没有将乔氏放出来小乔氏还因此唏嘘了一。
都是乔家出嫁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外头有乔氏不贤的流言出来小乔氏这里也心生不安。还是沈琰劝慰了一番才使得小乔氏没有再继续战战兢兢。
如今乔氏一个人出现在这里看起来精神又疯疯癫癫的沈琰心中不由自主地带了提防。
“你是谁?”乔氏抬头看着沈琰神色恍惚道。
实际上沈琰与乔氏是打过罩面的。只不过作为外男与未来侄女婿也就是找个罩面而已乔氏没有细端量早就忘得于于净净。
沈琰心中犹豫是不是将自己“侄女婿”的身份报出来就听到乔氏一声尖叫冲着自己跪了下来。
“太爷饶命太爷饶命”乔氏跪在地上哆哆嗦嗦以头叩地。
沈琰与沈兄弟面面相觑不知乔氏这又是什么戏码。
乔氏已经哭道:“我再也不敢违逆太爷交代赖在老宅这就与二爷搬自家去我不该逼着表哥带我去见孙家姐姐坏了二表哥与孙家姐姐的亲事大嫂的胎不于媳妇的事是我娘使人落的”
语无伦次东一句、西一句却是令人心惊。
沈琰先前虽迷糊现下也看出乔氏是精神恍惚之下将自己当成了已故三太爷便板起脸道:“善恶到头终有报你既有错在先既是有报应在后。”
乔氏身子抽抽哭泣道:“要报都报到我身上莫要害了我的珞哥”
沈琰道:“沈珞已经死了”
乔氏使劲摇头道:“珞哥没死我的珞哥还在”说罢就去搂沈的大腿。
沈忙挑开闪身避到孙太爷的墓后。
乔氏身子一歪正好摔倒在孙太爷墓前。
看着脸大的“孙”字乔氏身子一僵惊吓一声昏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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