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周覆住院后,赵宁将两点一线的生活熬成了三点一线,家和公司之间大摇大摆地挤进来了一个医院,强势地侵占了他本就为数不多的闲暇时光。
他抱着工作需要的笔电跨入病房的门时,周覆正坐在床上掂量苹果和梨子哪个更重,踌躇片刻后又将两样东西都撒了手,像个泄气的皮球一样唉声叹气。
赵宁的眼角抽搐一阵,“大哥,玩杂耍就去动物园,医院是给你治病的地方。”
他成天为了公司的事务忙得脚不沾地,周覆的那一份任务也被挪交到了他的手上,他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帮忙干活,而眼下造成他披星戴月的始作俑者居然百无聊赖地玩水果,巨大的落差感就骤然显现,气得他咬牙切齿。
周覆眨了眨眼,指着面前的两样卖艺工具,问:“你说苹果和梨子,哪个打头的晕厥可能性会更高?”
赵宁皮笑肉不笑,“我觉得你来体验一下近段时间我的生活,你能马上如愿以偿。”
不知道费了多大的一番功夫,他才没有冲上去将电脑砸在周覆那张可恨的脸上。自我安慰了几句,踩着沉重的脚步坐上了陪护床。单手打开电脑,开始对着上面劈里啪啦一通胡乱地敲,像春节禁鞭前接二连三的爆竹声。
周覆撇了一眼累成狗的赵宁,“最近公司都在忙什么呢?我看工作群里行政部老是在找这找那,叫了好几拨人去办公室喝茶。”
“没什么事情,就是拉人过去填表凑业绩,”赵宁一心二用,“总部前段时间响应政府号召,在公司里腾了一块地搞心理咨询处,搞得还像模像样,据说那个医生在德国留学过几年,是个医学海归。”
周覆问:“你去玩过没?”
赵宁百忙之中翻了一个白眼,也不知道具体是在针对谁,“谁闲得没事跑心理医生那里玩?但凡是被几张表测出什么精神方面的毛病,铁定要被报上去给大平层里的那位看。估摸着左脚刚跨出公司大门,开除的通知就发手机上了。”
“你们快联名上书,把那地方搞下来。”周覆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起哄。
“青瓦台请愿都被禁了,还指望几张纸就能左右老板的心思?”赵宁努努嘴,又说,“你别看群里面都风平浪静,其实大家伙私底下都怨气重,完全就是变相的裁员。”
周覆错愕了一瞬,“里面还有作假啊?”
“不清楚,反正大家都这样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风言风语。”赵宁望着已经攥写了几百字的报告停了手,舌尖抵了抵自己的后槽牙,“大平层的那位喜欢勤勤恳恳的还是溜须拍马的?”
“怎么?你想走捷径啊?”周覆冷不丁地一皱眉,目光盯着赵宁被笔电挡住的大腿,“你妈同意你为爱断子绝孙吗?”
“滚蛋,”赵宁气急败坏地瞪着周覆,恨不得冲上去扇他几记放炮一样响亮的耳光,“我在想这报告该怎么下手!”
周覆笑得花枝乱颤,病床被他折腾得左右颤动,许久之后才缓慢地平静下来,“他喜欢不要钱的免费劳动力。你干脆就在报告上写‘白干活,不要钱’,保证那个心理医生没法子给你穿小鞋。”
“我是傻逼吗我?这个冤大头谁爱当谁当去,反正我不当。”赵宁磨了磨牙,手指又在键盘上拍了几个字,然后烦躁地将笔电塞进了周覆的手里,“你快帮我写写,脑子都要炸了。”
周覆随意扫了几眼,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得比当初学韩语都头疼,无奈地说;“你把之前交我的那一些随便改改不就好了?又不是审计查账本,你以为总结报告真的会有人一个字一个字地去看吗?”
“要是这玩意是交给你,我在上面画个王八都没问题。”
“难道你的直属上司不是我吗?”
“你这不是住院了吗?现在我的报告都直接抵达大平层的那位,每次跑上去交文件都提心吊胆的,生怕他把我给踢了,”赵宁闷闷不乐地抓了一把脑袋,幽怨地瞪住周覆的脸,“所以你赶紧出院好吧,再这样下去,你在公司就找不到我的工位了。”
周覆嘴贱地对赵宁说:“我不都跟你出主意了吗?就写干活不要钱,保证你能在公司岁月静好一辈子。”
“呵呵,我真谢谢您。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初我会眼瞎地觉得你是织田信长。”赵宁冷冷地笑了几声。
周覆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有没有可能,你现在才眼瞎了呢?”
“周覆!!!”
赵宁大吼一声,忍无可忍地从床上弹起来,撸好袖子作势就要上手掐死周覆,眼里冒着的三昧真火能把后者烧成一撮灰烬。
周覆连忙顺毛,单手掌心向下压了压,和善地说:“好了好了,我帮你写,帮你全部写完好吧?”
“快写,我等着明天去交,”赵宁吹胡子瞪眼地坐了回去,掏出兜里的手机开始社畜的冲浪,忽然,他想起周覆要他翻墙下的软件,“对了,你火急火燎要我帮你搞kakao干什么?现在也没看见你用。”
周覆风轻云淡地回答,“找一个很重要的消息。”
“什么消息?不过我怎么都不记得你还玩过kakao?”赵宁蹙眉,“我之前要加你,你还说自己从来都没有下载过。”
周覆一下子就愣住了,敲击键盘的手指猝然一凝,眼中走漏出错愕的神情。
由此可见,在另一个时空发生过的事情确实会影响到这个时空的运行轨迹,但关于李度希的一切,并不会被原封不动地记录下来。
万事万物需要维持一个平衡,所以当一侧在被更改重创时,另一侧也在做出相应的删减。
赵宁的耳边没再传来震耳欲聋的键盘声,像个恶毒上司压榨手底下的员工一样催促着说:“你手上的动作别停,继续往下敲啊!”
周覆低低地应了一声,乖乖地继续手里平白无故被塞进来的工作任务,“哦。”
“你还没告诉我是什么消息呢。”赵宁提醒了一句。
周覆抿了抿唇,思忖了几秒还是决定暂时不与赵宁挑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别那么八卦,跟村口的监控摄像头似的。”
“切,谁稀罕听故事?”赵宁努努嘴,低头专心致志地刷手机,阅读着最近这段时间里国内新鲜的娱乐资讯。
周覆写东西的速度奇快,不消多久就帮赵宁添了数百字在后面。他想着“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干脆将赵宁前面的内容也润色润色。于是拖动鼠标去浏览最顶上的文字,删删减减地去了一些没有内涵的凑字数段落,又补上了一群高端的专业词汇——生拉硬拽地将一篇口水文回炉重造成高档的博士论文。
他懒得再去检查一遍有无错字漏字,直接帮赵宁选择了保存。正当他准备将笔电还给在床上不知道刷到什么内容笑得四仰八叉的赵宁时,一则邮件从右下角的窗口弹出,提醒着看到的人去打开它。
“赵宁,有你的邮件。”周覆托起笔电正欲递给浑身痉挛的赵宁。
“我现在没时间,你帮我看算了。”赵宁摆了摆手。
周覆一挑眉,“你就不怕我开出什么违禁内容?”
“网盘都打不开的东西,邮件能撬开吗?”赵宁敷衍地说,“这些年扫黄打非搞得如火如荼,还没等你点开就直接被封了。”
周覆忍不住笑了几声,重新将笔电抱回自己怀里,移动鼠标去点击那封等待着被打开的邮件。
小窗口在被双击后摇身一变成了张大大咧咧展开的纸,顷刻间就占满了整个屏幕,里面藏着掖着的文字也被无一例外地暴露在对面的人眼中。
周覆刚开始看下去时并不仔细,一目十行地敷衍了事,就像是浏览被强硬地塞进怀里的楼盘广告,结果视线在触及到两个刺目的字眼时,倏地打了一个激灵,原本懒散的目光顿时就锋利起来,像是开刃的利剑。
他连忙又从头至尾地一字一句地读,恨不得将脑袋扎进去钻研透彻,“赵宁,这是一份什么文件?”
赵宁揶揄了一句,“母语你都看不懂了?”
周覆转过笔电的屏幕,急不可耐地催促着,“你别玩了,快过来看看。”
“什么啊?我瞅瞅,”赵宁见周覆似乎真的很着急,便丢下了手里正在播放着搞笑视频的手机,伸长脖子去看笔电里的内容,片刻之后就恍然大悟,重新摸过自己的手机,“公司高层最近拟了一份归化研究员的相关文件,打算从国外挖一批人才过来进行核心内容的研究——你知道的,核心技术是严防死守的秘密,绝对不能让外国人接触,必须是本国人才可以。”
“我怎么没有收到消息?”周覆半信半疑,他明明比赵宁的级别还要高,甚至更接近ue的内部,却从始至终都未听到过一星半点的风声。
“都说了还在拟,肯定没有到戳章子的地步。我能知道还不是因为最近大平层的那位发疯似的使唤我,”赵宁的眼角眉梢挂上了“不情不愿”四个明晃晃的大字,“我昨天去送资料,正好撞上那位和别人商量归化研究员的事情,那位想起来我在韩国待过几年,就把我留下来问了一堆事情——妈的,老子又没有归化过,扯着老子问有个屁用。”
他对大平层里的那位似乎怨气深重,说到最后干脆破口大骂,反正除了周覆也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周覆着急忙慌地追问,“他有说什么硬性要求吗?”
“肯定是要有真才实学的,负责过重大项目的核心建设,并且最最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要心甘情愿地效忠我国的科技建设,”赵宁拨弄手机,继续浏览着视频,看着看着就撞见了站在蓝厅与各路牛鬼蛇神斗智斗勇的周立易,“我觉得这个文件的可实施性非常的悬乎,就算是顺利落实下来了也不容易招到人。”
“为什么?”
“你想啊,有真才实学和丰富经验的外国人不都是被自己的国家当成心肝宝一样捧着,谁会傻逼到为了他国的建设专门改个国籍呢?那样会被唾沫星子骂死的。”
赵宁的手机开着外放,周立易嘴里吐露的话便一个一个地从听筒里面往外蹦,撞在四周的墙壁上又被反弹回来,清晰地钻进了周覆的耳膜。
“很多人都在说科学无国界、体育无国界、友爱无国界。这些观点我其实非常喜欢,对外开放能增进各国之间的友情,也能共筑一个地球村的梦想。但最近我又听说某些国家重新捡起了孤立主义的旗帜,对其他国家进行了众多项制裁,于是说的话又变成了有国界……”
赵宁盯着屏幕里还没有他一根手指大的周立易,对出神的周覆说:“你看,科学就是有国界的,科学家也是爱国的。期刊杂志上陈述出来的都是反复掂量后的内容,真正核心所在绝对不会对外公布半个字。”
“……”
“你现在能想起来一个归化科学家的名字吗?很难吧。其实绝大部分的措辞都是‘归国’,归国归国,本质上都是我们自己人从国外回来搞建设,”赵宁对ue拟定的文件从始至终都不看好,甚至觉得它未来只是一张贴在公示墙上的废纸,“我们可以把自己的科学家接回来,但无法接走一个外国的科学家。”
周覆的话紧跟着赵宁的尾调,表情严肃且凝重地询问:“你能确定这份文件会下来吗?”
赵宁划走周立易的视频,“你要去问大平层里的那位,我只是揣测而已。”
“明天帮我去办个出院。”周覆清醒地说着话。
“啊?我要你马上出院就是过过嘴瘾,你别当真了。”赵宁吓了一跳,连忙去向周覆解释。
周覆摇了摇头,将笔电转回了过来,目光正对着屏幕,“我要去和那位谈一谈归化的相关事宜。”
“你居然看好它?我都觉得——”赵宁膛目结舌,余光恍然间瞥见桌上摆着的文件,又猛地醍醐灌顶,声调像是冲天而起的过山车,高到险些破音,“你想归化李度希?!”
周覆轻轻地点头,“总要试一试是吧?”
赵宁呲牙咧嘴地瞪着周覆,恨不得冲上去掰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究竟在想什么内容,“大哥,他的学术问题现在还能在词条上搜到呢,你别当作没看见。”
“我知道,但我相信他。”
赵宁牙疼,“你脑子是不是撞傻了?要不我找个关系,把你送国外去看看吧?”
“他是天才。”
“……行行行,你就跑去跟那位说你要归化李度希,说他是天才,”赵宁觉得周覆是疯了,莫名其妙的就疯了,“就算李度希同意归化,那位也不一定乐意接受他。”
周覆深知其中的艰难,归化一个研究员并不是他上嘴唇碰下嘴唇就能达成的事情,就连当初接我们自己国家的科学家回国都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未来的路肯定走得坎坷波折,“那都是后面的事情,我眼下需要确定归化的文件能下来。”
赵宁忍不住骂了一句,“疯子。”
周覆置之不理。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能将李度希重新送回巅峰,未来的诸多苦楚都成了时间洪流里的一粒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