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牧丞用铁皮加牛皮制作的靴底,踩在砖面上,脚步声如同鼓点一般,让我整个人的神经都立了起来。
“这地牢关了不少人,如你一般冷静的人不多,女子里你算第一人。”
他手中拿着一个水袋,听着声响里面装了有大半的水。
我无法将视线,从水袋上移开。
水袋在我视线里被放大,仿佛要变成一条溪流般,将我包裹,而我迫不及待。
傅牧丞顺着我的视线,唇角露出一抹上扬的弧度。
他拿着水袋,走到了我面前。
我想站起来,可我实在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能像现在这般,靠着墙半坐着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我看见傅牧丞将水袋举到我眼前,动作缓慢的拧开盖子。
每一下的扭动,都将我的视线拉成了丝状,直到盖子发出‘啪嗒’一声响。
水。
我要水。
我脑子一下子就炸了,无意识的朝前挪了挪身子。
动到一半,又被我给生生的压了下去,冷汗瞬间布满了全身。
“呵。”傅牧丞挑眉,轻笑了一声,像是捉弄毛虫的无聊小孩一般。
他抬起手,水袋倾斜,将里面的水朝我头顶浇了下来。
我浑身每一处肌肤,都像是突然长了嘴一般,拼命的吸吮着落在身上的每一滴水。
我紧闭牙关。
由于太过用力将舌尖咬破,嘴里被铁锈的腥气包裹,然后将血液咽下,缓解干的快要冒烟的喉咙。
如果今日这样对我的是陌生人,我可能已经忍不住张大嘴,伸出舌头去追逐倾斜而出的水线。
但这样做的人是傅牧丞。
当理智被摧残到只剩下最后的本能时,我残留的则是,只有对他的恨意。
这裹着前世屈辱的恨意,如同世间针脚最密的布料般,牢牢封住了我的嘴。
当水袋被倒空的那一瞬间,我听见我体内各个器官传来的哀嚎。
“有点意思。呵呵,苏姑娘,你可真有意思。”
傅牧丞笑得有些失态,墨蓝色的眸子如同清透的蓝宝石一般。
他甩掉水袋,弯下腰,狠狠抓住我的头发。
他应是很用力的,可我虚弱的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他微眯了眯眸子,打量着我,好似发现了一个新奇的玩具。
“你真的是苏云锦?那个靡衣玉食、穷奢极侈的大小姐?你们这些士族达官的小姐,不都娇嫩的如同花一般吗?”
我有很多话想说,可我本来就受了伤的嗓子,因长久未进一滴水,而粘连在了一起,只能发出嘶哑的气声。
“若是个普通女子,我查底线,兴许还要费些功夫。但像你们这些官家小姐,恨不得将自己变成珠宝的架子,查起来倒是一点不费事。”
他的手在我脸上摩擦着,掌心很粗糙,上面是厚茧。
“你的过往很有意思。按照你们的话来说,狸猫扮太子。”
“我本来还担心,杀了你后续处理起来牵扯两个朝廷,会比较麻烦。可你家人现在只顾着围着真正的‘太子’身旁,没人在意你这只狸猫的死活。”
我说不了话,只能死死盯着他的眼眸。
如同森林里面动物打架一般,都会先凝视对方的眼神,谁若先避开了,谁就直接落了下风。
我在他墨蓝色的眼眸中,看到了许多东西。
直到现在我终于确定了,这步棋我走错了。
面前的这个疯子,早就知道小葡萄死了。
他肯定早就查到了些什么,不管是这一世还是前一世。
可他,就是不认!
不仅不认,在上一世寄居者借着小葡萄名字,出现在他身边时。
他就像许久未见老鼠的大猫一般,放任着,想看一看她究竟能玩出什么把戏。
身子的极度虚弱,却让我的大脑变得异常清明起来,如同老者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前一世见过傅牧丞的每一面,都在我脑中快速划过了一遍。
记忆中的模样已经模糊,可那双墨蓝色的眼眸却亮得夺目,让我能看清里面的每一缕情绪。
傅牧丞和苏清悠攻略的其他男人不同。
他根本不是因为爱寄居者,爱得无法自拔,所以才会容忍她的朝秦暮楚,三心二意。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他不够爱寄居者,所以才能容忍那一切。
傅牧丞压根不在乎,寄居者为什么要替他挡剑。
他只是需要,有人为他挡剑,以命相护的这件事情。
我心中甚至开始疑惑,前世的那个刺是不是傅牧丞自己找来的了。
小葡萄的存在,已经无法弥补他内心越来越多的空虚。
他需要新的爱。
一份能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活着的爱。
所以,即便这份爱是假的也无所谓。
有时候,假的东西比真的东西,更加夺目炫彩,也更加难以让人忘记。
傅牧丞未必不爱寄居者,只是相对而言,他更爱的是自己。
从头到尾,他都未曾臣服于寄居者的魅力之下,他只是放任自己。
放任自己沉溺于,爱和被爱的假想之中。
可悲。
太可悲了。
他比那些祈求爱怜的男子更可怜。
因为他的内心,已经没有爱了。
我想,可能是我眼中的悲悯,通过眼眸透露了出来。
傅牧丞脸上的神情渐渐冷了下去,墨蓝色的眼眸周围也缓缓爬上了红色血丝。
在他墨蓝色眼眸快要裂开的时候,我不顾头发还被他攥住的情况,猛地朝前一凑。
对着他的薄唇,蜻蜓点水一般,亲了上去。
只一下,我便退开了。
快要裂开的那双墨蓝色眸子,突然凝固住了。
这个吻虽让我恶心,却也让我痛快。
如同踩踏着内心的恨意,用生命跳舞一般,肆意畅快。
在再次昏过去前,我想着。
即便这步棋我走错了,我也不一定就是输家。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
傅牧丞将我带出了地牢,留在了他的身边。
他没有问我,为什么要亲他?
也没有问我,是否有其他的目的?
更没有问我,是否愿意留下?
小葡萄,更是变成了突然中止的话题。
我能感觉到,我和傅牧丞在彼此暗中较着劲儿。
虽说不出来在较什么劲儿,可我明白,他一定有同样的感受。
我的胃本就不好,常年吃不得重油重盐的,加上又被硬生生饿了这么多天,险些要了我大半条命。
从地牢出来后,一连躺在榻上几日,都未缓过劲儿来。
仿佛胃被扭成了麻花一般,难受的要紧。
在我身体还没恢复过来的时候,苏清悠与贺顾北也来到了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