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星慈久违地失眠了，天光从厚重的窗帘缝里透出来。
五点二十。
小夜灯的亮度从没像现在这样失去存在感，他好像只是短暂地眯了一会儿。
连星慈拥着被子坐起来，脑子里充斥着各种让人无法冷静的念头，连带已经长长的头发炸成了一头毛茸茸的刺。
谢易安怎么能这样？
居然敢半个字不提在他身边当好哥哥。
少年不死心地又翻了一遍社交软件上留下的各种痕迹，手机的亮光照着酸涩的眼，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在一张照片的留言下发现了可疑的评论。
不过看时间，应该是初三发生的事了。
那是一碗饭的特写，餐具是很能装的大号斗笠碗，饭上面铺了层丰红烧肉、鸡汤白菜卷、还有照烧鸡翅和凉拌小菜，旁边还有一小碗西兰花蒸蛋。
配文虽然很难过，但是很能吃。
□□端碗的手是易哥的吗？好长——
lll回复□□我的，谢谢
□□复lll：哦？弟弟拍照技术挺好
他先点进这个叫□□个人空间里，在相册里找到不少熟人的照片，大多都是连念周高中队友，再往留言板上一瞧。
路过，踩踩色眯眯的空间。
记得回踩哦，色眯眯同学。
英语四级424，色眯眯同学好优秀
草，是帅明明！再考古绝交！很好，本人被炸出来了。
到底是哪位大神起的绝美绰号？
色眯眯本人，班级群点名，这小子打字的时候眼疾手快
好一个眼疾？手快
连星慈笑了半天，差点忘了正事，退出来还有点依依不舍，不过这个叫破折号的人果然是谢易安。
算算时间，自己读初三，他应该正在读高三。
那个时候的谢易安还是条纯正的狗，做事不遮不掩，光明正大地耍贱。
连星慈从破折号的空间里找到了一张手的特写照，刚好和送饭的照片上传时间相差半小时，手的主人还专门找了把尺子比在旁边。
首评依旧是眼疾手快的□□有人说手长的人那个也长呢……害羞
你阳哥：草，运球稳赢
lll：打消消乐的时候一定很爽吧？
lll就是连星慈，这种评论一看就是在讽刺，但有人看不懂。
thefatherof阳哥回复lll：干什么都爽，帮你撸的时候更爽，圆脸坏笑
“……”
地狱有扫黄打非的差事吗！
连星慈一把扔开手机，往垫高的枕头上一躺，烦躁地晃脚，现在要怎么办？
以后怎么面对谢易安，难道要装作不知道吗？
想到这儿他又把手机拿起来，飞快地编辑一条信息，手指触碰屏幕的节奏十分混乱——
你死心吧，我是直男
正要点击发送，大脑不甚清晰地回应：等等，我好像忽略了一个问题，我真的，是直男吗？
少年动作僵住，后知后觉自己同时还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昨晚上思绪混乱的时候，林月好像说了什么。
她说什么来着？
好像说，我以为你们分手了……
分手？
分手！
两个人不谈恋爱的话能分手吗？能的吧！？
连星慈顺手抽出枕头底下的那本绿皮笔记本，无言相顾几十秒，开始一页一页地撕。
除了内页那张“滚”得以幸免，剩下的逐渐铺满整个床铺。
一本笔记本除开空白还有128张笔记本纸。
“能。”
“不能。”
“能。”
……
良久，少年提着空落落的绿皮壳子，不甘心地开口：“不能。”
他看向封皮中间仅存的硕果，跃跃欲试地伸了伸手，迫于过去的自己的余威，最后一把将大大的滚字按向自己的脸，发出无声的咆哮。
不行，这种苦不能自己一个人吃！
他脑子一热，将刚才没来得及发出去的死心吧，我是直男发了出去。
然后不到一秒开始后悔起来，贸然戳破那层窗户纸，岂不是连朋友都没得做。
万一谢易安连夜离家出走……
你撤回了一条消息
——
九点三十六，阳光明媚。
连星慈再次醒来，有些受惊地瞪大眼睛看向天花板，在刚才的梦里，他变成了一个楼梯爱好者。
从学校的水泥楼梯到商场的七彩打光楼梯，从家里的木质扶手到现代铁艺扶手，他在梦里不知疲惫地跑，直到前方出现一道纯白的房间门。
原本正面朝前的自己忽然变成背靠门板，门把手被人轻轻压下，然后他靠空往后倒去，落尽一个带着烫人体温的怀抱。
少年惊讶地抬头，撞进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双眼装着他那个年纪看不懂的感情，谢易安留着比现在稍长的发，因为头上卡着眼罩，黑色发梢凌乱地支棱着。
他穿着黑色真丝睡衣，双手从背后抱过来，“这么担心我？”
——
十点五十，连星慈洗完澡，头昏脑胀下了楼。
陈姨听见动静，从厨房里盛来一碗鱼片粥，回头就被少年脸上两浓郁的黑眼圈吓了一跳。
“昨晚干嘛去了？”
连星慈眯了眯眼，中二兮兮地回：“破案。”
陈姨溺爱孩子多年，十分熟练地捧场，是是是，以后咱们小慈当大律师。
连星慈熬了一夜，胃里空空荡荡，这会儿饿得能吞下一头牛，闻着味儿凑到粥面前。
“陈姨，我，我哥呢？”
“去公司了。”
“为为什么，别人都，都还在读书，他要，进，进公司？”
陈姨一愣，看了他一眼，“当初你爸妈说离婚就离婚，他不想让你觉得爸妈不在意自己的孩子，天就塌了，就为了口气……”
“我还，还以为，他是，是天才。”
在这栋房子里生活了十几年的老阿姨怜爱地摸了摸少年的发顶，“我们小慈才是天才。”
连星慈眨了眨眼，“那，谢易安呢？”
“什么？”
“他的，父母呢？”
“哦，小谢的爸爸在他高三那年出了点事，惹上不小的官司，具体是什么，我也不太清楚情况……最后瞒不住了小谢妈妈才告诉我们，说人要坐十年牢，家底没收的没收，罚的罚，几乎都没了。”
“那他，他妈妈？”
“他爸的事牵扯不少，小谢妈妈还得赶回娘家那边处理问题，她本来还想带着小谢一块儿，但离高考没多少时间，就托我们帮忙照顾着。”
陈姨叹了口气，百感交集的表情，“说起来，你那时候，为了哄他吃口饭，破天荒地天天去人门口耍赖呢。”
连星慈没由来地难受，又莫名其妙地害羞，“怎么，怎么哄？”
“有一回我实在不放心，特意跟上楼去看了眼。”她边回忆边笑，“我瞧见你实在没法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小谢房门口，一边敲门给自己打拍子，一边给他报菜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