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宋岁带着秦桑一路下山去到镇安县，青黎寻来了车马，他便让秦桑坐在里头，自个儿在外头当起了车夫。
从溧村去到镇安县虽然不远，但多是山路，稍有不慎，便会有翻车的危险，因此走在这条路上的人都很谨慎。
当然，宋岁除外。
他仿佛还在平地上，一路车速不减，使劲拿鞭子抽着马屁股，车轱辘滚过的地儿扬起阵阵灰尘，路边上的行人都被他吓个半死。
在第六次被整个人颠起之后，秦桑终于忍不住，她艰难挪到马车边上，手扶着座椅出声提醒：“哥哥，你慢点儿！”
宋岁没听清，“什么？”
秦桑深吸一口气，扯着嗓子在他耳边大喊：“慢点儿！！！”
这一嗓子声音不小，宋岁顿时觉得耳朵被穿破似的疼，双手用力一扯，让马的速度慢下来些。
秦桑一脸无辜，“是你听不见……”
宋岁揉了揉耳朵，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半天回不过神。
“秦桑，”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宋岁才确定刚那一嗓子没对自己的耳朵造成实际性伤害，却还是不禁冷笑一声，“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秦桑默。
这应该算是在夸她吧？
马车速度降下来之后，相对也平稳了不少，至少没再出现整个人被颠到悬空的情况了。
秦桑却也没再坐进去，她抱着双膝蹲坐在宋岁身后，似乎是觉得把宋岁一个人丢在外头驾车有点过意不去。
宋岁睨她一眼，“杵着干嘛？碍手碍脚的，里面呆着去。”
秦桑没动，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宋岁正要再说句什么的时候，就听到秦桑温吞开口，用不大却足够他听到的声音喊了声“哥哥”。
而后顿了片刻，才补上后面三个字：“我饿了。”
从今儿早上离开家里到如今，秦桑就没进过食，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她有点担心宋岁觉得自己太过于娇气麻烦，在他开口前又道：“你也饿了吧？我听到你肚子在叫。”
宋岁：“……”
片刻后，宋岁问她：“想吃啥？”
秦桑认真掰着手指头，“想吃的可多了，红烧蹄膀、糖醋小排、叫花鸡、清蒸鲈鱼、大闸蟹……可是现在，好像只有烧饼这一个选择。”
宋岁：“……”
这一路上确实没个人家，只有两三小贩在路边摆摊卖饼，分外凄凉。
宋岁深吸一口气，停下马车买了十个烧饼回来，塞到秦桑怀里，“先垫着，一会儿到城里了吃好吃的。”
抱着有斗大的烧饼的秦桑：“……”
……
到镇安县时已是下午。
宋岁牢记着自己下山是做什么来的，进了城之后，便直奔他知晓的一家成衣铺。
他记得霜月在那买过衣服，成色、款式什么的应该是小姑娘喜欢的。
宋岁把车驾到成衣铺门口，正要叫秦桑下车。
回过头，却看到她小小的一团缩在角落里，似乎是睡着了，手里还抓着半个没吃完的烧饼，烧饼比她的脸还大。
她睡得并不踏实，这马车空间不大，也没个垫子什么的，坐的地方又窄又硬，秦桑侧着身子缩在一起，才勉强没有掉下来。
宋岁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把人吵醒，但也没敢走太远，只跳下马车叫了铺里的小二，叫他们拿来了十套最新款成衣。
并强调，要不重样的。
再回到马车上的时候，秦桑换了个姿势。
手里的烧饼掉了，她一只手搭在腹部，面朝着天，身子却依旧侧着。
如此一来，本就松垮的领口便半敞开，露出大片雪白，锁骨上的小圆痣格外明显。
宋岁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场景，先是一愣，跟着立刻背过身，想也没想就把手里的衣服扔了过去。
不重，但秦桑却骤然惊醒，吓了一跳，下意识望去，就看到宋岁掀起车帘出去，背对着她坐在外头，又驾起了马。
秦桑抓着衣服坐起来，茫然喊了声：“哥哥？”
“嗯，挑你喜欢的换上，”宋岁头也没回，“哥哥找个地儿，带你吃好吃的。”
听了这话，秦桑便真坐在马车里，认真挑起了衣服来。
宋岁买的这十件衣服的确不重样，颜色、款型都不重，一件比一件艳丽，一件比一件繁琐，俗称花里胡哨。
秦桑看了半晌，颇有些为难地叹了口气，最后挑了件颜色最素的对襟襦裙。
衣服挑好之后，秦桑又犯起了难。
虽然她人是在马车里，可这毕竟是在大街上，周遭人来人往，车帘子也半透不透，她哪个好意思就这么换衣服？
正为难间，秦桑突然感觉马车转了个弯，离开了喧嚣的街道，进到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停了下来。
然后她就听到宋岁在外边说：“换吧，这没人。”
这人，莫不是她肚里的蛔虫？
秦桑这样想着，应了声“哦”，“谢谢哥哥。”
坐在外头的宋岁嗤笑一声，没继续回应，只是听到里面的动静，自言自语了句：“还真他妈信我。”
车帘并不隔音，里面传来衣衫摩擦的窸窣声，虽然不大，但不知为何落在耳朵里却格外清晰。
宋岁背靠着门框，盘膝抱臂僵硬坐着，仿佛大院外头看门的石狮，他觉得这样不大自在，便随手从旁边的兜里拿出半块烧饼啃起来。
然而咬了两口，他就吐了出来，大骂了一声：“真硬！”
这么难吃的东西，秦桑是怎么吃下去半个的？
宋岁扔了烧饼，继续抱臂干坐在外头。
换衣的窸窣声还在继续，温温吞吞的，就像制造这声音的人的性子一样。
宋岁原先在山寨里和弟兄们一起时，一个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儿换衣服只三步，抓起来、套上去、完事儿，不过一瞬间的事情，他不懂为什么能有人磨蹭这么久。
耐着性子等了半晌，宋岁终于忍不住催促：“秦桑，你衣服是要现做的吗？要不要老子帮你扛台织布机过来？”
里头安静片刻，传出一声“抱歉”，跟着就听到秦桑似是加快了速度，还不忘安抚了句：“马上就好了。”
顿了顿，又小声补道：“不用那么麻烦。”
“……”
宋岁闭了闭眼，耐着性子继续等。
这一等又是半天，换做是别人，宋岁早冲进去把人揪出来了，偏生是个妹子，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耐不住，伸出手要去掀车帘。
他手还没碰到车帘，车帘就从里面被掀开，秦桑探出半边身子，冲他抱歉一笑，“让哥哥久等了。”
原来秦桑不仅换了件衣服，还重新梳了个头。
她挑了身淡紫色齐胸襦裙，裙腰处的紫色稍深些，腰封上绣了朵浅色荷花，上衫是纯白色对襟，恰露出了漂亮精巧的锁骨，以及锁骨上那粒黑色的小圆痣。
头发用白色的丝带梳作简单的双螺髻，大约是觉得让人等得太久了有些不好意思，秦桑微微低垂着头，脸颊上染了淡淡的粉，另一只手不安地攥着裙摆。
宋岁怔愣半晌，不由低骂了一声：“草。”
秦桑：“？”
惊愕片刻，秦桑忍不住尴尬道：“哥哥，虽然让你等这么久是我不对，但是你怎么能骂人呢？”
宋岁：“……”
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宋岁掩着唇干咳一声，僵着身子跳下马车让秦桑出来，背对着她，心脏莫名跳得有些快。
“别废话，赶紧下来！”
听到身后人下车的动静，宋岁没有回头，只边走边道：“走吧，前面有家饭店的红烧蹄膀做得还不错。不过他家的糖醋小排有点太酸，不大好吃。叫花鸡没有，清蒸鲈鱼我想想有哪家……”
宋岁突然间自言自语，语气莫名比他平日里斯文了不少，就连走路的姿势也变得有些怪异，好像是新接上去的四肢，使起来还不大顺手似的。
秦桑看到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宋岁中邪了。
她赶紧跟上去，担心喊了声：“哥哥？”
“……大闸蟹？我怎么没听过这破地方还有这鬼东西？不过这名倒是听过，可是哪里能有好吃的大闸蟹呢……”
宋岁完全不理秦桑，真就突然跟鬼附身了一样，絮絮叨叨地说着胡话。
秦桑越想越害怕，但又不能丢下宋岁不管，只能大着胆子上前拉住宋岁衣袖。
“哥哥……”
秦桑哆嗦着开口，就见宋岁回过头，神色虽然木讷，但双眼还算清明，全然没有中邪鬼附身的样子，到了嘴边那些驱赶邪魔的词儿便咽回了肚里。
只余得一声怯生生的颤音：“哥哥，你、你正常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