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书生又在写字了。
我看他转了手腕撩起长袖,手指骨节分明,根根青葱。
那是一双骨感匀称,称的上漂亮的手。而好手如果恰而又具备勤学苦练的架势,那么势必又会写的一手好字。
我随着仕女图传了百年,即使百年间确实见过不少名门大家挥毫,但他写的字,仍然对我有莫名吸引。
所以我自降身价,在他给侯王妃画像的时候,老远的跟了他回了这破屋。
自然,本妖见多识广,绝对不是因为那妇人只懂绣花制仆供养不了我!
他边读边写“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色?”
我听他喃喃自语,好一会忽敲头道“色即空空,空空即色。”
我正随手扯他字画在折纸花,听见这话我立刻皱了眉头暗里啐他
“呆子!”
小小年纪学了秃驴做派,不是好人!
什么色即空空,我还色胆包天,六宫粉黛无颜色呢!
没意思的话从来都是这些孬人嘴里传出来的。
好生惹人讨厌。
“呆子!”我边笑话他,边得意忘形的将纸花朝他头上砸。
遭了!
纸花脱了手,我才反应我做了什么…
屏心静气,屏心静气!我赶紧催动术法。
可的确晚了些,那纸花都飘到他跟前了,才堪转了弯摔在地上。
我心一凛。
“今天风好大。”书生视若无睹的迈到窗边,他额发被风吹散,斜在肩头。又立了好一会,才关窗回到书桌前。
不知是不是我吓的脑热,这会见人都觉得他是个红脸。
他将字画展开细细卷好,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出那折痕,毕竟他是很宝贵这些东西的。
他也的确皱了眉毛,我顿时提心吊胆。
好一会他才放下字画往里间去,边走还说“乏的眼花了。”
豁,可不是。
这都夜上三更了。
我打了哈欠跟在他身后,果然是个呆子。
我虽然是妖,可我也是要睡觉的。
我是个唯觉主义者。我坚信睡个好觉精神爽,睡个好觉喜事好,睡个好觉能养颜美容!
不过近日来,这睡眠的确比在侯府时候要好些。
毕竟这小呆子一心向学,家境又贫寒,连个说亲的都没有。哪像侯府那个粑耳朵,里外怕悍妻。夜夜宿在侯王妃那,着实吵的头疼。
这书生好歹睡姿好,还安分,就凭这点,我就坚持我出侯府完全是对的,绝不是一时脑热的结果。
凭良心说,这床是真的都没有侯府的方塌舒服。
我心思来去都快,也不怎么忌讳男女大防。废话,那都是束缚你们阳间人物的,再者说,跟着我睡觉有什么不好?就是在美女如云的妖里,我都是个饱受诗词熏陶,风情万种的漂亮女妖!
我站在床边,照旧等着那人睡熟后朝里面翻,可我居然失策了,这一等就是一夜,别说翻动,连个屁都没放一个。
气的我又去作弄他的宝贝字画。
*
这书生过了乡试,这会子在准备春闱。
但是这些天,他却往侯府跑的勤。
虽然每周他是要去给侯府一家子画画像,写写字。但是这寒冬腊月的,哪里就值得这三天两头了。
后来我发现了原因。
书生和那侯府小姐走的也忒近了。
我颇无语,自觉她们两个门第不匹,才情不投。
根本没有可能。
那小姐被她娘养的娇惯又任性。怎么可能会委身给个一清二白的书生?我索性任他们发展,小年轻么。
侯小姐本来自己就有个写字师傅,这会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疯,闹着要讨学问,揪着小书生不放。
我以为他会以男女不亲去拒,没成想,这呆子也开了窍,满口称谢的应下了。
这才有了他三天两头往那处跑的事情。
那小姐小时候就长得聪慧机敏,原是我看着长大的。这样一日一日,也长成了圆珠玉润的模样。两个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居然也很登对。
*
又是无聊一夜。
我坐在桌角边扣手边望着那人研磨,漫漫又慢慢。我不耐烦的扣了扣桌面,您倒是动笔写一写啊?我吸点书气就回去睡觉了!耽误老妖睡美容觉很可耻的。
我趴在少年耳边吹气企图拉他回现实,他冷的颤了牙齿,连耳尖都冻的红了。我以为他该羞耻自己的心思,正正思想念什么空即色,色即空,哪料他合了书页回房,动作利落干净,毫不留恋。
我心一阂。
这是思念成疾,都不愿再动笔墨了?人家王府告你个假,你好好备考也不行?
“少年人啊,你可知世间唯情之一字难解啊,姐姐早就劝你莫沾染莫沾染,不听,嗬,玩完。”
我看着他睡颜,见他又没有向里翻滚的意思,更加不留情面“你说你这么大年纪了,萌动春心是很正常,可梦想和痴心妄想到底是有区别的……”
还没等我说完,那小书生定定看来“什么区别?”
“插什么嘴?”
待我刚要大斥特斥的时候,他又懒懒问,
“还不上来?”
我能屈能伸,一下子钻到被中。
“算你有些聪明相,知道……”
?
我仔细把手蒙住他眼。
试图催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他轻轻勾了嘴角点头,“看不见你。”
……
最终,我咬咬牙,“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以为是这些天我瞧着他眼烦,各处觅食吃的书气多了才现的形。
小书生语气淡淡的,却一个字一个字让我心死。
侯府,仕女图,字画里,桌角,书房,美人塌,床……
我赶紧捂住他嘴,再多说一个字老妖我拼了命也得杀你!
他似乎看到了我的杀意,垂了眼睫也不说话了。
沉默了好一会,我才想问说你怎么不怕我,转念一想,如今塌对塌面对面……问出来显的我灵智很低似的。
但我的确好奇,书看的多了自然有些花花肠子,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既能看见,又不声张,装聋作哑许久,连我都骗了过去,于是我啊一下张嘴巴去唬他。
“……”
我不死心,又啊一下。
那书生垂了眼背过身去。
“好害怕啊,妖精吃人了。”
我觉得我受到了侮辱。
*
很快,我原谅了他。毕竟我年长他许多,他孤身一人孤苦伶仃,就是真的害怕,也是不敢浑说的。
我突然大方起来,准备和他来个彻夜长谈,开导开导这个为情所困的少年。
“你错了,我并不愁娶。”
我继续苦口婆心“我知道你的条件,”无父母无房无票子,反正八竿子够不上侯府的条件。
“青春期嘛,多少都会幻想娶个貌美如花,家财万贯的小姐……”可不是,那些穷酸话本子都是你们这些穷书生编撰的,有理有据的,读起来…
简直荒唐!
总而言之三字概括下来,你们,不合适。
我自以为劝的句句在理,情真意切。人家根本不领情。
隔天就想着奔去侯府和娇小姐见面以慰相思。
我拦住他,你还去打扰那侯小姐干嘛?
他侧身避开我“有事要说。”
我怒目圆瞪,“你写下来,我去给她!”
顺带美滋滋吸点书气,外头找的和他相比,多少有些歪瓜裂枣的意思。
小书生突然弯腰靠近我,我一时不察,莫名结巴“你…你”
平日用的不大顺手的法诀此刻居然很顶用,我呲一下蹿出去老远。
“不是不让我出去?我还以为你是要我时刻陪着呢。”
我瞠目结舌,不懂他是从哪里看出来的这些歪门邪道,肯定…肯定又是话本子看多了。
他似乎察觉我心思,无奈的抽了压在书案下的小人书。
边翻边皱眉“不去侯小姐那,你打发无聊该看什么?”
我哪里是喜欢看字读文了,明明是怕打扰你们腻歪,空口无凭的,怎么随便污蔑别人啊……
我老脸一红,词句振振“管好你自己!”
小书生一挑眉头,不置可否。
我躲在字画里,懒得搭理他。
我原身只是个头戴红花的清纯小仕,因为那些文人骚客总是免不了对着神官神女一类的贴贴拜拜,那种神女形象一度风靡我们妖圈。我免不了俗,化形的时候拼死了也往这些形象上靠,书气吸的多了,撑死了也算个闭月羞花,面若桃色的仙气美人了。
我羞恼的很,就忘了原身的事,等反应过来,那人已经对着书卷摩挲起来。
我一直很迷恋他手,又痛恨自己在卷中只是平常模样,乍然抬首,才发觉他看的有些楞痴,我一吓,被丑到了?
顿时就冷了语气“你别摸我。”
小书生不理,自理了墨笔说“我写好了,这信只待有缘人替我去送了。”
我自然就是那个有缘的,于是显了形捏在手里,乱卷一气“在家好好备考!有我替你送去。”
读书人的头等大事自然就是读书。
古人有言,万卷书行万里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前者我并不明白,但是颜如玉这点,我还是很赞同的。
我们图卷上的妖从来就没有丑的。我原身较之现在的审美,纵然土了些,可也绝对算不上丑…
不然也就没有胡乱诌的那些画上美女活了,和书生搅合在一起啦,指导书生读取功名一类的小人书了……
外间俨然是个天寒地冻的模样,与此不同,侯府连外堂都生着暖碳,我忽然想起,除了卧榻,小书生总是把自己包裹的十分严实。
我把那揉的乱糟糟的信纸随意扔在侯小姐的书桌上,后一想,又似乎不妥,倘若看到了就算了,如果没看到被其他有心人看去,他两可是连苦命鸳鸯都做不成了。
略一思索,我把它折成了一个纸鹤模样,施法让它往侯小姐的卧房飞。
左右也算是顾虑周全,大功告成了!
回去的时候,我想到小书生的畏寒的样子,笑出了声。
遮遮掩掩的拿出一小捆香碳递过去。
小书生没什么表情“买了就点上。”
点火?
我?
如果是其他术法我或许还能逞强,这火系术法我是坚决不可能去瞎弄的,一个不小心,对于我这种活的神在在的摆烂老妖来说,老命都会不保。
我很认真的摇了摇头。
“我教你怎么点。”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学了?
虽然我面上嫌弃,但他靠来拉我手的那刻,我还是小小动容了一下。
说是教我,其实我就是站在边上充数。
我讨巧说“这样你就能好好写字了,不冷了!”
随手替他理了理搭在肩上的披风,并且顽固的重新给他打了个蝴蝶结。
我见他没有阻止的动作,更加胆大“你看我系的就比你弄的好看许多。”
他拽住我手腕,声音很低“还要弄多久?”
顿了会又补充说,“肩膀都酸了。”
我想了下,用很甜的嗓音道“那我替你捏捏?”
最近他似乎的确很多烦心事,尤其还要春闱了,更具忙态。
“你最近很闲?”
我一个转圈,丝毫不理会他的冷漠。
“我不烦你了,你作文章吧,你快去写字。”
如果我翻读过小书生最近看的动物杂记,那我必定不会这么胡乱晃悠了。
这样子真的很像图书里求偶的孔雀。
*
送小书生进考场的前夜,我就已经计划完了我俩的别离,我总以为他满心满眼的侯小姐,我这种再风情的妖精在他眼里都跟木头无差。
就像他那时候突然起念的色即空空,空空即色。
老秃驴的话一向都很有寓意,尤其这些凡人,特别喜欢把这些话挂在嘴上。
我们两的命运,大概也就是那句人妖殊途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近离别,我对他态度尤其的好。
二月,天气刚刚暖和。我知道人间的大家进考场时,总是少不了一番祝福和慰问。
大约是他这人自己待的很习惯了,一点也没有和他人攀谈的意思,连住在一个客栈的同行也不怎么亲近。所以在大家进场互相说着好话的时候,他还是孤身一个静站在槐树下。
我拍拍他肩,示意他往上看。
本来光秃一片的槐树,居然立了几朵槐花。
槐树怎么会开花呢?
这可是初雪刚融的阳春二月。没错,那只是我无聊学的障眼小术法,用来哄人开心的罢了。
我笑嘻嘻说“你看见没有?槐树开花了。”
我见他没反应,颇觉无趣,大了嗓音,
“槐树开花咯,你一定会高中的!”
高中,衣锦还乡,好娶娇娘。
小书生嘴角明明是噙着笑的,这时候却故作矜持“乱喊一通你很开心?”
“没有啊,其实我只是想让你吃个橙子……”
“心想事成嘛!”旁人又看不见我,只有他这个肉眼怪胎,瞧我瞧的仔细。
小书生瞥了眼我手里的橙瓣,然后自顾自地拿走吃了起来。
那么一小瓣,我一口就能吞下,他居然慢悠悠的嚼了许久,好像吃的不是什么橙子,而是计划着把人拆吃入腹似的。
我抿抿唇,没等开口,对方先说话了“三天后,你会来接我的吧?”
“当然。”
没必要在人家考试的时候说些丧气话,这些道理我都省的。
送行结束,我也断了牵挂。
我原身在侯府,每过一阵子总得回画里修养修养,这次也不列外,只不过我不会再来找他罢了。
这是春风和煦的一天,我躺在方塌上晒太阳打懒的时候,居然意外撞见了侯小姐的过河拆桥。
彼时我正捏着花糕偷乐,难道她就真看不出,那书生是支潜力股吗!
算算日子,我已经好一段时间没见过小书生了。
那书生并不是个废物,相反,他才华满腹,为人翩翩,是个让人眼前一亮的风流人物。
侯小姐要去参加赏花宴了。赏花宴名面上是各位官家小姐的内部比拼,实际上却是为皇亲国戚选妃的重要宴会。
几天后,侯小姐因为出众的容貌和过人的才气(财气)当选了太子正妃。
侯小姐在和侯王妃讨论嫁衣的料子。
侯小姐在试嫁衣了。
真怪,女人的感情果然像是夏季潮湿的海风,来去只一阵。事情沿着正轨发展,我并没等到话本里的书生小姐举案齐眉的场面。
因为放榜这日,侯小姐风光出嫁了。
红妆十里,羡煞旁人。
我大约实在不算个好妖,都这会了,居然还想着幸灾乐祸。
侯府里一派喜气,大红灯笼高高的悬在梁上。
我思绪渐渐拉远,也不知道那小书生会不会哭歪了鼻子。
我想到他平时总是神在在冷淡淡的模样,好像什么不会挂在心上。倘若把自个闷在房里大哭,倒也是很惹人动容的。
于是我这个坏妖,拣着侯小姐出嫁的日子,悄悄摸到了那人的门上。
没等推门,我就听见里头争吵的声音,那声音,属于今日出嫁的侯府小姐……
“你怎么可能对我没有一点情意?你是不是怕配不上我?还是被我爹威胁了,你说啊!你说啊你!只要你说你是被逼迫的,我就是…我就是不要这身份了,我也跟你走……”
“我不信,你连当面跟我告别都不敢,怎么可能写信退婚……你知道我那是气急了才会那样,不是故意伤你的!”
“只要你说你心里有我,我就跟我爹翻脸,撕了嫁衣跟你走…怎么可能呢?那么多天的相处…就是石头也被捂热了,求你别那么绝情好不好……”
那里头一阵书卷撕碎的声音。
我听见侯小姐变了声音,刻薄且酸涩“你喜欢她?你还拿这个由头来堵我!你读书读的疯了……”
然后一阵火红香风逃也似的上了轿撵。
我捂紧了装满桃酿的酒袋,敏锐的抓住了几个关键词。
侯小姐不是自愿嫁给太子的?退婚,小书生退婚?他们自小就有婚约?
我踌躇的要不要现在进去,在我犹豫的时候,小书生却没有给我选择。
他推门看来,眼底全是冷漠“见笑了?”
那模样平常的好像在说别来无恙。
我扯了扯衣袖,说不出什么场面话。
突然,我眼前一黑,直直倒下,差点昏死过去。
那书生眼疾手快,一把把我捞进怀里,离的近了,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我看清他眼里的惧怕担忧,甚至还有淡淡的思念,还没等我出声嘲笑安慰。
只瞬间,惊喜,开心,忧愁,烦恼,懵懂,各种情绪和成长像走马灯一样在我脑子里炸开。
有什么东西消失了,在我没反应过来之前。
醒来时我正睡在小书生床上,那人却很拘谨的坐在床边,像个迷茫的孩子。我看他带血丝的眼,有些无奈“这么紧张做什么?”
我抬手去摸他,许久不见,他下巴又尖了许多,甚至带了点青色胡渣。
我手直直的穿过他白生面颊,抱着一丝侥幸,我嘲弄说“好歹还没死。”
我的身子变成了虚无的状态,大约原画是毁掉了。
我埋下眼里的晦涩,书生的愧疚不言而喻,“你怪不怪我?如果我早知道她那么莽撞…我绝对…绝对不会拉你出来做……挡箭牌的。”他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很奇怪。
等我回过神清楚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我没有埋怨,也没有责怪,甚至懒得去多考究。心底只剩浓浓的挥之不去的失望,我噗呲一下笑出声来。
笑我自己。
“能不能给个机会让我弥补。”他声音无比沙哑。
良久,我长叹一声,“我要镜子。”
小书生眼里闪过一丝无措,楞了一会才返回外间递了镜子来。
我照了许久,即使知道原画被毁,法力散去大半。真正看到自己平凡模样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有些难受起来。
我安慰自己,好歹还有命在,不就是多修炼个百年。
百年而已,有什么难熬的。
因为没了原画,我就没必要在往返侯府,真正的在书生的破屋安了家。
他重新给我画了副像,照着我的要求,是个面如湖色,波光潋滟的美人。我仍然是仕女图里的扮相,只是栖身之所发生了转变。
而定了栖身之所加着书生连日来故意的奋笔疾书,我的身体终于不再虚幻。
我想打人。
我恢复实体的第一件事就是想狠狠打他一顿,我没有法力,才恢复的身体,劲小的像猫。
小书生见我实了身体,飞速扑来抱紧我,缠绵又柔情“你终于没事了。”
我拳头砸的一下小过一下,慢慢软了心思。
谁说的?
这只是开始,我事还多着呢!
我无理的开端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因为他无由头的忍让。
我咬了口小书生刚削好的脆梨,故意找茬“一点也不甜。”
他淡淡一笑“我重新去买。”
……
倒也不必麻烦,不过大约是他看人的眼光很珍重,又或者是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很令人心安。我颇受用说“我跟你一起去。”
*
小书生榜上有名,前来拜访的不知凡几,连侯府都上赶着攀找关系。他一个穷花花的,连银子都不知道怎么用,好在对我花钱还很舍得。
这行为我就很赞赏,于是放了心愉悦说“你这前途无量的,谁做了你娘子得高兴死。”
我虽然不是第一次上街,不过总觉得街上热闹非凡,心里暖意融融。
这几天吸食的书气很多,连着我心情都有些飘然。
我没施在人前隐身的术法。即便没有从前好看了,但我原身并不丑!
小书生笑起来就温柔许多“是吗,那你呢,你会不会高兴?”
我撇撇嘴巴“那还差些。”
在我恢复实体后,我们都默契不再提起关于侯府的事。我承认,这呆子讲起甜蜜话实在很令人动心,我只能故作镇定的沉心静气。
沉心,静气。
然,在看到侯小姐的那一刻,我还是哽住了。
这世界真小,小到好不容易二人世界,都能遇见‘正主’。
我故意慢他两步,将两人距离扯开,“诺,你的旧情人…”
即便是有些情谊,可在她毁了我原身的那刻,扣扣减减的温柔早就被毁的一干二净。说没有怨气,其实是假的。
我一直是个随心所欲的人,只是心有所期,心有不甘,才会作茧自缚困在他两个的感情中。
罢了,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计量我还不屑于用在一个小姑娘身上。
又或许我谁也不该怪,又谁也怪不了……
我顿时郁闷了,我这老妖,还真是软善可欺。
书生似乎没反应过来,在人群中搜索了好一会,忽然俯身贴近我“哪有?”
他拽住我手,轻轻晃了晃,撒娇般说“你在吃醋是不是?”
我沉默,没有回答。
他却似乎攒了莫名勇气,“对不起。”
我冷冷打断他“我不想听。”
即使设想过无数次两个人解开误会,自此琴瑟和鸣。但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我居然还是没骨气的万般不舍。
我袖子被人拉的很紧,
“我要说!我只求你不要讨厌我…”
“所以你那时候拼命接近她,教她诗文,就是为了让她早些搭上太子?那时候你们还有婚约吧?你还真不屑于给自己戴帽子。”听了他解释,我反而故意揶揄他,但实际心情并不比他轻松半分。
“地板其实比床要舒服吧?”
他眸子一下子亮起来“我是不是可以上床了?”
要命,这人紧紧盯着你的时候特别纯情,好像只迷茫的小狗或者漫野林间的小鹿。
“看你表现。”
我几乎不要脸的说。
误会一旦解除,我们两个很快就如胶似漆。少年的爱跟洪水似的,一旦尝到甜头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我年纪大从来不要什么脸面,私下怎么甜怎么来。从老妖精到小少女,仅仅只用他一个温暖怀抱。
我跟着小书生搬去了上头钦赐的府宅。很气派宽敞,我可以随便挑个舒心的院子,不用再和他挤在一张床上。
“分什么房,不要!你这反而是惺惺作态了,旁人会以为我怕妻。”明明是他黏人的很,说出来的话反而显得咄咄逼人,再者,他还在乎旁人想法?
我懒得戳穿他,“你都没有八抬大轿!”
衣服,首饰,小摆件,我的收藏小人书……桩桩件件,都是他替我寻来的,我把他们规矩的摆在房内,并不许他动。事实上我很少装扮自己,那些小人书我也是看腻的了,所以就做了摆饰。
我和他待在一个屋檐下许久,也不曾发生什么大事。
烦心事也有,常常都是我替他研磨,他蹙了半天眉毛才写下几个字。我无语,真搞不懂这小子满脑子都想的什么。
他回以直接行动。
又比如,
我捧了话本,在塌上很无聊的滚翻。我知道那人梳洗的慢,于是张了嘴就瞎读。
页数都是乱着翻的,翻哪读哪。
那人还在绞发,似乎听见动静,慢慢朝床案边来,我一下子扑进他怀里。
这书生瞧着瘦弱,其实是个脱衣有料的身材,也是稳稳的接住了。我于是在他怀里咯咯的笑,书生拍我屁股,又气又恼“摔到了怎么办?”
我仍笑“那就把你办了。”
于是,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直接勾住他脖子,欺身而上。
毕竟,一个这么鲜活的肉体天天倒在身边,光看不能吃,怪难受的。
事后,我软在他怀里说悄悄话“你说我们两这样,会不会突然哪来有个道士把我给收了?”
我果然被赏了个爆栗,“诶呦,好痛的。我就是随便讲讲,看看你什么反应嘛,讨厌……”
片刻后,他咬我耳朵,“我不乐意听这种假如,有这时间,你倒不如想想办法求我轻点弄你,搞得我像欺负你一样。”
我禁不住老脸一红,想也没想直接一拳过去。
是夜,我察觉力量的快速流逝,有些无奈。
又似乎实在没有什么好留的东西。
下床捉急铺了纸笔,定了神,思量许久,视线就这么焦灼住了,根本写不了几个字。
回光返照就要结束了啊。
这么些天的相处,本就是偷来的。我早就该满足,还有什么不舍得的?
我摸黑探到床边,抱歉啦,小呆子。
我是个狠心的人,死之前都不太想让你好过,我没劲去伤害别人,只能把心思全数用在了你的身上。
不过也还好啦。
人嘛,一辈子就那么长,我左右就是一个自私的妖精,我才不愿意带着遗憾走呢。
你是我先看上的,凭什么拱手让人?
你也的确让我载了个跟头,那我让你小小,痛苦,一下。
也没有什么吧?
小呆子。
暗里,我一下子被人拥在怀里,颇无奈,我试着去摸索他头,轻拍以做安慰“干什么…别哭。我只是有些累了……”
小书生哀及反笑,似自语“别这么残忍。”
“你睡眠这么差,可怎么办呦,每每深夜,你都会想我想的睡不着了……”我想嘲笑他,却有些哽咽。
我笑不出来。
“你好好练习字画啊,你画的那副我其实还不怎么满意,说不定你画的美了,我就愿意钻进去了。”
我一口气说完许多,都快讲不出什么抒情话了,可我居然还没有死。
小书生抱的很紧,似乎要把我融进骨血。
好没劲。
就算我一时半会的死不了,我也会被他给勒的要死了。
好在,这种囧境没有持续太久,我听他声音,居然有些解脱。
“一起走吧。”他最后说。
果然是读书的,很有些花花肠子,居然也懂得活着最痛苦的至理名言。我还想劝他些什么,劝他有好前途,劝他……
“不好,你要守着家,我会回来的。”我说。
人一旦有了期待,反而会更加痛苦。
日暮换日出。
第二天的太阳照旧暖意洋洋。
那么,啾啾鸟鸣,暖暖微光,以及我亲爱的小书生。
真不甘心,可还是要说,再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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