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夜已深，寝室里只点燃了几只长烛，灯火幽暗。
原熠雪懒散地靠坐在圈椅上。
他的伤口已经重新包扎过，染着血和药泥的素色锦帕就放在他面前的木桌上，锦帕角落绣有一个小小的“司”字。
原熠雪眼帘低垂，眼神盯着那方帕子，手指轻轻摩挲上面的绣字，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光影之下，他的鼻梁更显高挺，脸上的线条精致又锋利。
原十一站在桌前，低眉向他汇报。
“小五爷，派去探查季府的暗卫已经回来了，他说季少主今夜回府，季府看起来并无异样，甚至非常平静，可是内里却固若金汤，防守比以往更甚，无法入内探查。”
原熠雪的注意力终于从锦帕上挪开，掌心整齐包扎纱布的手不停地转动右手拇指上的扳指，声色冷淡，“派人继续盯着季府和南境。”
“是。”
原熠雪突然想到什么，指节在桌上轻敲两下，“你可知小七今日为何非要去南山夜猎？”
“听七皇子身边的侍卫说，是同窗间闲聊时有人吹嘘过，南山入夜有珍奇野兽，所以今日一来南山，七皇子便迫不及待。”
“同窗是谁？”
“七皇子向来不屑于和其他同窗有交际，当时只是远远听到，并未上前参与谈论，所以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
原熠雪眼眸幽黑，目光突然变得狠戾，冷笑一声。
他拿起桌上的锦帕递给原十一，“叫人仔细着洗净了。”
原十一拿着锦帕退下。
原熠雪随手抽出笔架上的一支笔，斟酌片刻，铺纸舔墨，在桌上的信纸上走笔修书。
烛光微闪，跳跃在信纸上。
原熠雪垂着长长的睫毛，神色难辨。
是夜，长安季府，昏暗的地下刑房内。
山上大部分月氏人都被原熠雪一招致命，原熠雪年纪不大，招式却利落准狠。季舒泓最后只找到了三个半死不活的月氏人，等到拖到刑房时，其中两个已经断气了。
最后这个在酷刑之下奄奄一息。
季舒泓坐在圈椅上，静静凝视着下属用刑。
火红的烙铁落在胸膛上，一股浓烟飘起，空气中瞬间散发出一股熟肉的焦味，而满脸鲜血的月氏人跪在地上，脖颈崩出青筋，发出了一声哀鸣。
季舒泓的眼睛无波无澜，白净的双手也始终不染纤尘。
“现在愿意说了吗？还不愿意，就继续。”季舒泓眨了下眼，声音不急不缓，仿佛只是一次普通的闲聊。
季舒泓早就调查清楚，那月氏人是会中原话的，此时他却装聋作哑，吐出一些毫无意义的月氏语音节，假装自己不会中原话。
季舒泓见他这反应也不恼，轻轻一笑，声音明明温润，却令人感觉好似阎罗的低语，“没事，夜还长，我们刑房的手段也还多，那就陪你慢慢玩吧。”
刑房的四面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刑具，往往受刑者只要看一眼就会招架不住，老实交代。这月氏人倒是格外倔强，看起来像是个死士。
死士。
季舒泓目光一凝。
“云舟，检查一下他齿间有没有□□药。”
他话音刚落，那月氏人脸上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季舒泓直觉不妙。
季家军统领，也是季舒泓的贴身侍卫云舟在他身后候着，还没来得及上前查看，那月氏人嘴角就慢慢溢出了鲜血，头一歪，手也垂了下去。
云舟几步上前，半蹲在血泊中查看，又仔细搜了月氏人的身，竟从他胸口衣服的夹层中摸出个东西，仿佛是月氏人刻意隐藏，不叫人轻易发现。
最后云舟转身跪在季舒泓面前，双手将那物奉上，“少主，他咬破了齿间藏的毒药，已经断气了。”
季舒泓脸上难辨喜怒，他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接过了云舟递来的东西。
是一个白玉兔子的腰坠，看起来像是整块上等玉石打磨而成，这个过程中必定会浪费许多玉料，只有钟鸣鼎食的世家才能如此暴殄天物。
而那腰坠的底面，兔子尾巴上，刻着小小的两个字，只有仔细看才会发现。
——原五。
这两个字是一个标识，但凡从平北王府出来的东西，都会有这样的标识。
而大棠只有两个原五，平北王原诚，和其子原熠雪。
季舒泓想起今夜南山上与原熠雪的巧遇。
那真的，只是巧合吗？
他指尖轻点着那两个小字，若有所思。
从温泉山庄回学院后，司元瑛就决定了一件事。
——带着李扶月强身健体。
李扶月这姑娘的身体素质太差了，昨夜在后山走散时，司元瑛和原熠雪的第一反应都不是李扶月会被月氏人逮到，而是担心她这个身体跑两步直接把自己累嗝屁了。
若是下次再遇到危急情况，难不成他们逃命之前还得先把李扶月扛起来跑吗？
痛定思痛，司元瑛一大早就把李扶月从宿舍床上挖起来，带着她去晨练。
还有半个时辰才到早课时间，司元瑛拉着李扶月到桂林前，远处是旭日东升，司元瑛不由地有感而发道，“多好的旭日，今日我便悉心传授你一套强身健体的招式。”
李扶月没听说司元瑛还会武术，惊奇地问她，“什么招式？”
司元瑛指着远方的太阳，眯着眼深沉道，“全国第二套广播体操，初生的太阳！”
“啊？”
虽然李扶月不知道广播体操为何物，但是这一通蹦蹦跳跳让她真的觉得自己是个傻逼。
当然这是司元瑛从她的表情里读出来的。
但是司元瑛视而不见，在李扶月身边陪着她一起蹦蹦跳跳，心里还有几分激昂，感觉自己瞬间回到了逝去已久的青春。
她像个夺命唢呐一样在气喘如牛的李扶月身边呐喊。
“李扶月不要懈怠！”
“李扶月加油跳起来！”
“李扶月坚持就是胜利！”
李扶月努力跟着司元瑛的节奏，一头珠钗和耳坠在头上耳边噼里啪啦地响，再加上司元瑛的大甩卖式呐喊，她真的脑瓜子嗡嗡。
路过的赶早课的同窗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走出一截了还要回头去看。
“李扶月别害羞，继续强身健体！”
又来了。
李扶月一边跳一边把头垂得低低的，心里暗道求求你别再叫我名字了！
路过的人越来越多，司元瑛看时辰差不多了，打算今天就到这儿，动作刚停一秒，身后一声雄浑的声音。
“别停！”
司元瑛正在收回自己高抬腿的腿，闻声吓得一个大劈叉坐了下去。
“淦！李扶月快救我！”
李扶月一头乱发，眼神惊恐，赶紧去扶司元瑛。
身后叫住司元瑛的胡夫子几步上前，“你急什么？摔伤了没？”
这位胡夫子就是开学第一天就抓住司元瑛写检讨的那位，后来每次书法课都要盯着她练习到手抽筋为止。
多亏了胡夫子，司元瑛如今的字终于不像鳖爬，晋升为像脚写出来的。
而司元瑛一看到胡夫子手就控制不住地哆嗦。
她哆嗦着靠着李扶月站起来，哆嗦着向胡夫子问好，“夫子不必担心，我没事。”
除了大腿根很酸爽。
胡夫子看她哆嗦的手，没好气道，“这叫没事？你这孩子，有病得治啊！”
胡夫子一直觉得司元瑛这孩子总是有些异于常人的举动，但是看起来还是怪机灵的，哪怕总是闯祸成绩还垫底，也让人讨厌不起来，所以他也是真心关怀司元瑛。
就是这话吧。
司元瑛：“……”
司元瑛用哆嗦的手摆了摆，“夫子别担心，我就是刚刚晨练有些用力，不是摔坏了。”
说到这里，胡夫子终于想起自己刚刚叫住司元瑛的目的来，“你刚刚做的那是什么？我从未见过这般的太极招式。”
司元瑛笑着回答，“夫子，这不是太极，这是学生家乡锻炼身体的方式，叫做广播体操。”
胡夫子摸着胡子感叹，“我方才观看一番，这广播体操看似简单，实则对全身都进行了拉伸锻炼，并且难度适中，就连李扶月这样虚弱的身体都能够完完整整地跟上，实在是孩子们锻炼身体的好方法啊！”
司元瑛连连点头，暗暗感叹这胡夫子虽然年纪大又严厉，但果真是关切学生，眼光也相当优秀。
没想到下一刻胡夫子就给她当头一棒。
“这样好的锻炼方式必须推广全学院，司元瑛，日后就由你在马场的演武台上，来对全学院的学子进行广播体操的教学。”
“啊？”司元瑛懵了。
旁边的李扶月两眼一抹黑。
全学院推广，岂不是意味着她每天都得做广播体操？
李扶月差点哭出声来。
胡夫子赞赏地拍了拍司元瑛的肩膀，“真不愧是贺韫夫人的女儿，果真有你母亲的风范。你放心，你为学院做出如此大的贡献，待我与院长商量过后，确定了广播体操教学的具体事宜，一定会好好嘉奖你的。”
胡夫子笑呵呵地离开了。
留下风中凌乱的司元瑛和欲哭无泪的李扶月，两个人面面相觑。
司元瑛算是明白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在演武台上教全校学生做广播体操，要是放到现代，就是那种微博投稿能引发百万流量的社死名场面了。
她真的会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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