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纳采
四年后。
崇安，天官府邸。
沈霁褪下紫色官服，绕过回廊经甬道到西边院子，例行向秦氏请安后回到书房中。
长空把香炉放到桌案上，呈上些新鲜果品，将纸压平整。
“前儿礼部主事的门生拜帖，请公子明日到醴泉坊参加烧尾宴。”
“礼部主事的门生？”
“崔四郎崔修景，比不上进士登龙门，只是明经登第，名第不算高，但得到荣国公和兵部、礼部主事举荐，加上崔四郎生得风流，出生高贵，现在崇安城也算是个名人了。据说在芙蓉园会诗时，惊动了崇安万千娇花。”
长空说着便没了正形，对上沈霁冷眉冷眼，霎时间也没有深入的兴致。
“你比我听得还齐全，”沈霁捏了下腰间的荷包，“哪个崔家？”
“海右崔家。”
沈霁几不可察地笑了下，“那自然是出生高贵。”
他看了一下拜帖上面的名号，想起之前同僚间谈及过这位崔四郎，当时他不信世上竟有这巧事，便未曾深究。
只听闻礼部主事想他挂职在礼部门下，释褐试时又说到了考功司，在任下做个书令官员，考功司郎中对他的身言书判考核了一下，说其仪表端正，善于辞令，文笔书法俱佳，但狱讼能力尚有欠缺，简单考题尚可处理，对大虞律没有规定的案例，判词难以周折，理政水平还有待提升。
沈霁捏起笔，在帖子上的崔字上划了个圈，轻唤出声，“崔。”
醴泉坊靠近西市，沈霁下马，身着白衣白袍的粟特人从身边走过，在萨保的带领下前往圣火坛。
周边还有其他胡教和佛教的僧徒，大虞抑佛尊道，但在崇安城众多宗教合流，律法并不禁止。
醴泉坊在西市，更是众教合流的关键地区。
崇安城以重华街为中心，分为东西两县，坊间传闻，西富东贵。
沈霁进门，行至宴院落，向诸公行过礼，坐在晋王殿下下座，管家便领着歌妓上场。
晋王身边已有位女子，看着是汉人模样，皮肤极白，眉眼高挺，但女孩儿只娇娇的不说话。
沈霁有耳闻过晋王要了个女子入府，不过只是个小妾，没有正妻的名头。
实说起来，晋王仍未婚配。
回过眼来后，沈霁身边已坐下个胡姬，女子有着黄金卷发和碧玉瞳，头戴尖顶卷沿浑脱帽，上身穿着纱制的衫，下着小口裤，袒胸露背，直往沈霁手边靠。
这些女孩子从小就被当玩意儿养，为的就是取悦大虞的达官贵人，幸运的保不齐能被看上做个贱妾。
可沈霁向来不喜欢这些女子，他贫寒起家，在崇安城这座金楼玉栋砌成的城里，毫无归属感，每一步都在提防行差踏错。
宴会近水，华灯笼罩下，乐曲从水面传来，载着清幽水波，笙歌和琵琶声泛起。
舞姬起舞，鲜艳纱裙随着年少貌美女子的舞步被掀起。
沈霁垂眸，端过杯盏饮过一口葡萄酒。
身边的胡姬也讨酒吃，拿起杯盏挨近双唇，留了一缕口脂在杯沿。
男人垂手而坐，不再喝一口酒。
对面是司御帅府副率曹规，身侧的两个胡姬面色酡红，醉在副率的大腿上，男人来了兴致，大掌在胡姬身上游走，唤席间的郎君们欣赏胡姬的醉态。
众人竞相看少女白皙脸颊上的酡红，唯独裴云衡和沈霁没有起身。
曹规看了一眼上座的裴云衡，旁边的小娘子回避着男人直视的眼光。
偏越回避，对方越张狂。
曹规直起身子，“晋王殿下身边的酒妓好不懂事，大家聚会欢饮，她端坐在旁边像个木头似的真是没趣，晋王殿下不如和某换了去，某帮着晋王殿下调/教一下。”
晋王转头盯了身边的女郎一眼，用手勾了勾她的脸颊，目光一直锁在她身上，话却向着曹规，“哦？你帮本王调/教？”
曹规起身一把抓住女子的手，女子一下反抗，将案上的酒洒在襦裙上，连忙起身要去更衣。
看见裴云衡脸色沉下去，曹规回到自己的位置。
此时，崔修景一一献酬，自晋王过，到沈霁，沈霁换了杯盏，伸手在杯中蘸了一下，弹出酒滴。
“四郎来崇安多久了？”
“四载有余。”崔修景细想起来，眼前这人未来是自己头部上官，不由得多交代了一些，“此前借住在荣国公府上，现拜了官，在醴泉坊安置。”
“荣国公府上虽袭着封荫，但只三公子在朝为官，且品阶不高，你初来官场，纵横捭阖，得仔细些。”
崔修景环顾了一下四周，似乎是嗅到了晋王殿下和副率之间微妙氛围，点头道谢。
这几年虽身在官学，但二姐姐也领着他结交了些臣子官人。
有些人虽明面上一团和气，但在背地里已经斗得死去活来了。
圣人年事已高，也无暇顾及。
若站错一步，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不过传闻沈霁为人高冷，竟会主动提点。
这也蹊跷。
宴会结束，晋王殿下带来的女子眼圈红红，哼了一声，自顾自地上马，转身策马而走，裴云衡吩咐身边人跟上去，转头对上沈霁。
“小地方来的，没有礼数，见笑了。”
这女子的面容不像崇安土生土长的，有几分面熟，但沈霁也说不出来哪儿见过。
“科考已经放榜，三月三上巳节，圣人要在曲江亭赐宴，你是逃不过去的，”晋王略有深意地笑了下，“圣人最近爱牵红线，七妹妹已经被指婚给光禄大夫了，前几日想我的道，要在朝中新贵中找人指我为妻，我好一阵周转才勉强应付过去，你自己仔细着点儿。”
圣人给皇子公主赐婚，多是在新出的权贵中找，新科状元也是有的，但并不多。
但大虞的公主都不是好相与的，大多文武都不在话下，更不要说大虞风气开放，公主下嫁，好的能奔一个夫妇合和，要是差一点儿的，说不定驸马养的小妾还没有公主的面首多，若论起更惨的，父母被降罪诛杀的也有。
所以公主虽然身份高贵，却很少有权贵敢沾染。
沈霁骑马经过西市，门口往来不绝的骆驼商队，驼铃清脆，他一眼便扫到了冰食铺子。
“公子要买什么？我代公子去便可。”
公子现在身居三品，前儿有个五品官入西市买了个蒸饼在马上吃就被御史大夫弹劾了，虽然不了了之，但毕竟会让圣人生嫌隙。
虽然禁止官员入市的诏令颁了又颁，执行起来还是难，但公子为人谨慎，长空也是知道的。
沈霁摇头，“我修书一封，让长风替我送到海右崔家，恭贺崔四郎榜上有名。”
“长风这几日在打点上巳节的物什，加之新科郎君的贺礼，我替公子去一趟吧。”
“不妥，长风此前跟我同去过海右，对崔府上下熟悉，这件事儿必得交给他去操办。”
长空点头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