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回来了？”
钟雨哑然，迅速把自己的包和摊在桌上的电脑收好，慌慌张张站起来，“……我、我临时接到导师的邮件，正在修改金工实习的报告，马上就好。”
其实在进办公室之前她已经征得过孟有初的同意，孟有初出差前也特意嘱咐过秘书给她开门，但见到人的那一刻，钟雨还是紧张得像是偷玩电脑被抓包的小学生。
“不急，你用。”
孟有初把行李靠在办公桌边，贴着墙放，穿的是白衬衫、深灰色西装，没系领带，周身不显严肃。他没看钟雨，脱了外套直接搭在小沙发上。
回身看见钟雨还站着，挽起袖子，正在摸扣，语气随和地问：“这几天还顺利吗？”
“顺利。”钟雨语气轻松了一些，“进展每天都跟你汇报了。”
“嗯，那你先继续。”孟有初把笔记本电脑放到一摞纸质资料上，钟雨还站着，他俯下身拉开抽屉，拿了几盒药出来，走去门边，“门开着，不关，有影响吗？”
“哦，不会……”
钟雨坐回去，重新打开电脑，低头看了眼没关紧的抽屉，刚刚孟有初动作太快，她没看清。
等孟有初回来时，钟雨已经收拾好东西，规矩地等在沙发上。
“忙完了？”孟有初问，手里还端着一杯饮料。
“嗯，赶上了，剩下一点数据回实验室拿台式机处理。”
“来喝水。”孟有初把一杯温水递过去，扫了眼办公室，“一下午了没有人给你倒杯水？”
钟雨对礼节方面的事情很敏锐，家里三四代人都是读书人，基本上也都是在体制内工作，偏守旧古板一些，把规矩看得重。
她慢慢说：“有的，我下午是在会议室见的陈律师，就是您推荐的那一位——陈易燃律师，这几天一直都是他在协助我收集社交平台上的证据，我进去的时候座位上就已经放好水了。”
见孟有初没应声，钟雨又说：“结束后，秘书姐姐领我进办公室，也有问我需不需要倒水，是我说不需要的……我不渴。”
“不用紧张。”孟有初笑了一下，“你让我想起我以前的实习生。”
“……嗯？”
“他讲话也是慢条斯理又慌慌张张。”
“……哦。”钟雨有些怔愣，很少见孟有初笑着讲一个人，还笑得这么自在。
忍不住问他：“也是江城大学的学生吗？那算是你师妹了……”
孟有初靠在沙发上，抿了下唇：“不是学生，跟你倒是有点关系。”
“……跟我？”他没有否认是师妹，钟雨眼神移回到茶几上。
“嗯，忘了具体学什么的了，比你大不了几岁，在西北搞了几年风力发电，立志转行当律师，天天到律所来堵我，走到哪儿堵到哪儿，”孟有初含笑，“赶不走的……”
“听起来很可爱……”钟雨关注点都在孟有初形容对方的情绪上。
“是挺可爱，他来了以后工作氛围轻松了不少。”
钟雨端着水杯，低着头喝了一口，手指抚摸杯子上凸出来的图案，笑意滞了一下，“……那她后来顺利当上律师了吗？”
“嗯，你不是也见过了？”
钟雨反应利落，“……陈易燃啊——陈、陈律师。”
“不是师妹啊——”孟有初模仿她的语气，松弛下来，从沙发坐起来一点，解开领口的扣子，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钟雨还是立刻瞥开眼，连耳朵都红了起来。
钟雨连眼睛都不知道看哪里的时刻，救星出现了——
“喊我？”
陈易燃靠在门边打断二人闲聊，抱着双臂一脸看好戏的样子，手里还攥着一厚本资料，“想我啦？”
钟雨站起身，乖巧问好：“陈律师。”
“小雨好，一天见两次。”
孟有初挑眉，坐到钟雨身边，拍了下自己原来的位置，“有事说事。”
“没事，我要下班了，我可不想跟你一样工作到胃溃……”
“话这么多，谈判桌上有你发挥的时候。”孟有初打断。
钟雨愣了一下，看向孟有初。
陈易燃心虚伸手叫停，“你别吓唬我，我胆儿小，我可不敢跟广大网友作对。”
孟有初翻了翻陈易燃撂在茶几上的材料，眉头皱紧，“这么多？”
“拜托，这里千分之一都不到好不好？！”陈易燃捏起小拇指，扬眉诉苦，“都快给我看吐了……对着小雨这么漂亮的小姑娘都骂的出口，隔着屏幕真分不清是漂亮妹妹还是无脑粉丝。”
孟有初看向钟雨，神色一冷，“你也一起整理的？”
“……嗯，主要是陈律师。”
孟有初不顺意地看了陈易燃一点，不耐烦地松了下领口才发觉没有系领带，顺势滑下来整理衣领。
不妙……
陈易燃见状连忙说约了人先走了。
当晚，秦牧打来电。
时间刚过10点，钟雨洗完澡正倒躺在家里的床上，半湿的头发垂到床外，双腿架在墙上。
相比那通要求见面解决问题的电话，这次秦牧态度软和得多，“小雨……你这几天还好吗？”
“还好。”
“我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喜欢一个人我就想告诉全世界，就想给她全世界。我不想藏着掖着，这不是我的性格。”
“……”钟雨坐起来，伸手拿过搭在椅背上的干毛巾，胡乱揉了揉头发。
“我没想到会引起那么大的争议，”秦牧语速很快，“你知道的，我之前代言过几个潮牌，还有一个篮球同好社区app，其实就是交友软件了，都签了保持单身或者至少不公开恋情的协议，我没考虑那么多，事情一出我和我经纪人的电话都他妈快被打炸了……”
“……”钟雨声音绷得很紧，想开口却无话可说。
“你别生我气——”秦牧像以往那般没皮没脸撒娇，故作轻松地哄人，“我今天还在比赛，摔得我牙都流血了，到现在还肿着呢，我都不敢给你打电话，就怕你生气。”
钟雨沉默。
隔了一会儿，钟雨低叹一声，纠正说：“秦牧，我们不是男女朋友。”
恋爱也好，其他感情也好，开始得不一定有道理，也许只是一个笑容、一丝气息，一些我们归纳为“一见钟情”的不可抗力，但是分开一定有原因。
秦牧说：“我下周比完赛就回去，给你带了易建联的签名篮球！”
“……”
“论文呢，论文写得怎么样了？”
钟雨沉声喊他：“秦牧。”
“钟雨，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当是为了我的前途，篮球也是你的梦想啊！”
“……我们当着律师的面再谈吧。”钟雨态度坚决。
“真的有必要这样吗？”
“……有，有必要。就算你初衷是好的，也有人因此受到了伤害，有人要买、单、的。”钟雨气得身体有点抖，一字一顿地说：“还不止是我，你的教练、队友、经纪人、球迷，谁没有受到影响？到现在为止你说过一句道歉吗？你又在委屈什么呢？”
“我他妈心里比谁都抱歉，我没种，我冲动，我没想那么多啊，你知道我多有喜欢你——”秦牧语气软下来，声音哽咽了一下，“当朋友，当朋友也不行吗？”
“解决重点比较好。”
有一种人，你跟他谈感情，他跟你说事情，你认真说事情，他偏要扯感情。
……
钟雨挂电话还说了句再见，站在阳台吹风，头发还是湿的，脸颊发热，热到耳后根。
钟雨家是医院家属楼，老小区，绿灯少，但是绿化多。
周末的晚上人也多，遛狗的人拴着绳子，把跑窜到暗处的狗拉扯回来，石凳棋盘边坐着闲聊的人，还有几处锻炼设施，小孩子聚在一起头碰头，盯着春天里的第一只七星瓢虫看。
微见星月，钟雨抬头看想起孟有初还没有给她确定的会面时间和地点。
回房间拿手机，又回到阳台上，夜风拂面，钟雨点开孟有初的，迟疑地输入。
又删除。
睡了吗？
才11点不到，应该没睡。钟雨删除。
在忙吗？
显得有些亲昵，好像接下来有什么私事要谈。再删。
晚上好，请问我们跟秦牧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定了吗？
不行，不行，更不行。律师咨询费都没给过一分，更不适合催问了。
何况孟有初那么忙……
钟雨握住手机，在几株盆栽前随意晃了晃手，茶花、海棠、茉莉，都没开。
手机突然一震——
“孟有初”拍了拍我的头说我也喜欢你
……
钟雨怔在原地，手心微微出汗，原来是她不小心先拍了下孟有初，但只是显示“小雨点”拍了拍“孟有初”的字样，他没有昵称，也没有设置拍一拍。
……
……
钟雨不知道怎么回复，站在原地盯着手机屏幕，心情就像考完试跟老师询问选择题最后一题的答案，老师说——这道题我们一眼就可以把b和d先排除了。
选b的那个人，心情很微妙。
“不、好、意、思、我、不、心、碰……”钟雨嘴里一字一字念着，还没完打字，孟有初的电话就打过来。
“小叔叔！”钟雨一激灵喊出口，“……晚、晚上好。”
“晚上好。”孟有初说，“有事找我？”
“……没，不小心点到的。”
孟有初轻笑，“联系人也是不小心点到的？”
钟雨小声：“……知道还说。”
孟有初从笔记本面前抬起头，拿下眼镜，往窗外远处看，灯火星星点点。
片刻，钟雨见他没说话，问道：“你还在工作吗？”
“差不多了。”
“你工作压力大会失眠吗？”钟雨爬在窗台上，对着绿叶小声吹气，看着叶片摇摇晃晃。
孟有初顿了顿，问：“你失眠了？”
“这几天有点，虽然也没有太在意，但是还是忍不住想看看微博评论。”钟雨浅笑了一下，“平时不会的……倒床就睡。”
“给你讲个睡前故事？”
钟雨无声地张了下嘴，有点惊讶，捏紧喷壶把手，刚松弛的心情又紧张起来。
“什么故事？”
“讲少年。”孟有初也躺到床上，声音舒缓了一些，也比白天轻一些，“讲一个少年随母亲长大，自幼背负家族荣辱，善与恶融在一身，
六岁识千字，十岁剑法已窥堂奥，十一岁时就能与东瀛掌门交手论剑，历三百招而不败，十五岁已经誉满天下，袖中剑快如闪电，十七岁为了江湖至宝迎娶江湖第一美人，斯文寡言，连失德妻子的陪嫁丫鬟都不舍得处置，
擅‘阳谋’，白璧有瑕。”
连城璧么不是……
钟雨听的认真：“然后呢？”
沉默片刻，窗外落起小雨，滋啦滋啦打在窗户上，钟雨进房间平躺下来。
孟有初说：“然后既没有得到心爱之人，也没能重振家业，筋骨尽碎。”
“……就大结局了啊？”钟雨叹声。
孟有初问：“续章还听吗？”
“听——”
孟有初笑了一声，“续章——”
“该睡了，小朋友。”
哦……
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