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寒意-吃了能成仙的草
宗洲带着消息回到厨房时,方老伯已经起床了,正捏着花白杂乱的胡子,坐在小木板凳上细细思索。
他眉头紧皱着,两眼几乎眯成一道缝,像是所探究的问题关乎甚广,足以撼天动地。
方老伯半天解不开脑袋里的结,耳边却受到一记平地惊雷,将他吓得差点顺滑地脱离小板凳。
“老伯!有事干啦!快起床!“
方老伯掐着腰站起来,脸上褶皱因怒意聚在一处。这记惊雷自身威力不大,但他已步入年迈,受不得任何突如其来的变故。
这不,腰似乎扭到了些许,清晰的疼痛从背后蔓延开来。
方老伯吹胡子瞪眼,铿锵有力地怒斥:“小兔崽子!也不知道小点声音!不知道老人家受不了惊吓吗?”
宗洲快步闪进门,惊喜道:“唉?老伯你起来啦!”
方老伯不满:“当然起来了,你以为我像书墨那个臭小子啊,每天都赖床,还非要等到有人去喊他吃饭了他才肯下来,揣着个大少爷做派。”
“真是不想管你们这些没良心的。”
宗洲扬起圆乎乎的小脸,笑得乖巧:“老伯,我可有良心了。”
方老伯斜斜瞧了他一眼,还在气着,却没声了。
方老伯吹了两下胡子,问道:“你刚刚说的,有什么事啊?”
偏偏宗洲这时不讲正题了,硬是要复燃还未完全熄灭的火星,“老伯你虽然年纪大了,耳朵还很好使啊。”
方老伯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闭目吐息,将毕生涵养在脑海中飞快轮过一遍。
待缓和好情绪,方老伯又问了一句:“你,有,什么,事?”
宗洲:“……”
老伯的语气有点吓人。
宗洲不自觉降下声音:“先生说,今天多准备一些饭菜。”
“嗯?”方老伯扬眉,继而问道,“还说什么了吗?”
“没说什么了,先生就说都是有事。”宗洲说,“但没具体与我说。”
方老伯捏住两根粗糙的胡子,用指腹揉搓两下,“奇怪啊,怎么都说今天有事……”
方老伯说的小声,到了宗洲耳朵里就只剩下了瓮声瓮气。
宗洲将耳朵凑过去,问道:“老伯你说什么?”
“你今天留下来帮我干活,哪也不许去。”方老伯命令道。
宗洲听话点头,并“嗯”了一声。
“刚才蕤雅也来跟我说,要我今天多准备些饭菜,我问她为什么,她支支吾吾的半天也没说清楚。”方老伯小声抱怨,“今天是什么日子嘛?”
宗洲竖着耳朵,摇了摇头:“不知道。”
“嘿,兔崽子这也能听到。”方老伯在宗洲头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赶紧打水去。我刚刚一看,桶里就剩下一半了,你还偷喝水啊?”
宗洲捂着不痛的脑袋,嘟囔道:“没有,是今天早上遇到了坏人。”
“山上能有什么坏人?”方老伯显然不信,“我在这住了这么些年,就没遇到过什么坏人。”
“坏人啊,都在山下。别下山就好了。”
“可是我以后想下山看看。”宗洲说。
方老伯“啧”一声,嘴高高撅起,不悦道:“那你等我入土了再下山。我拦不住你们这些小的,也见不得你们受委屈。”
“老伯你好好的,怎么就谈及入土了呢。”宗洲满是不解,“燕岁常说,下山的人行事有许多规矩,尤其是嘴上管的严。老伯你倒是毫无顾忌。”
方老伯从这话里品出了一味深层意思:这小子是不是在说他为老不尊?
不,应该不是。
这小子说话向来没有弯弯绕绕。
若说书墨是脑子缺一根筋的,那宗洲起码得缺三根筋。
方老伯屈指在宗洲额前重重一瞧,佯装生气:“你小子还敢说我!还不赶紧去打水!”
老伯这一记敲,是使了力气的。这回确实是疼了。
宗洲双手交叠,手心贴着手背,捂住额头,小声委屈道:“哦,我这就去。”
方老伯盯着宗洲拎个水桶屁颠颠跑出去的样子,许久过后,他仍然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地方。
眸中只倒映出郁郁葱葱的春色。
君见山的春天常在,连打回来的水都不显冷。
那水桶旁浸着的水痕,一看就知道是小兔崽子手脚不稳,将水都撒了出去。也好在这水不冷,就算是洒在身上,就算衣服都湿透了,也不会感受到席卷全身的寒意。
……
君见山被寒意席卷的地方,只有那一处。
冰室。
卿山从书墨房里出来时,已经见不知道山栀。
他不觉松了口气。
不知为何,他现在看见山栀,会有一种没由来的紧张。
是因为自己那天晚上,或许是因为那天晚上,在无限混乱的情绪下,他应答了那句“师父”。
事后再回想,只觉得自己是冲动了。
他哪能教好徒弟。
他四下望了一圈,见确实没有人影了,才带着手里干净的衣物去往冰室。
那里还有人在等他。
冰室作为君见山禁地,少不了结界阻拦,从前书墨能进出自如,是因为卿山在他身上施加了仙法,除他以外,再无任何人可以进入。
卿山行至透蓝的冰门前,抬手散出一道气息,冰门带着沉重的挪动声,缓缓开启。
这一刻,让山栀觉着先生之前说的不错,他可能真是年纪大了,不灵敏了。
她就在身后不远处,看着先生走进去,看着冰门又缓缓合上。
冰门挪动时的声音嘈杂又郑重,听着有些磨人心。
山栀方才一直跟在卿山身后。
即使她不是在一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但以卿山的本事,不该毫无察觉。
况且是进入冰室这种禁地,更应该有所防备。
山栀的脑袋轻微向侧边一点。没想明白先生为什么没发现她。
她的脚尖往前进了一步。
将要闭合的冰门骤然停住进程,留下了一道缝隙,大概只够塞进一只手。
门里的人仍旧没有察觉到异样,独自向前走着。
山栀从那道缝隙里,瞧见了与周遭冰蓝色毫不相融的,独一抹的,悠悠荡荡的白。
山栀突然很想靠近他。
她也确实这样做了。
想法还未过脑子,脚下先动了起来。
只是,这门要怎么开?
山栀望向冰门。
冰门只开了一小道缝,是她万般都挤不进去的大小。
山栀茫然走至门前,伸手摸上那道缝隙,她原是打算凭借蛮力试一试。
可她刚触到冰门,瞬间又响起磨人的挪动声。
门自己动了。
山栀:嗯?
山栀看着眼前突如其来的变动,懵了。
或许是这门识人心意,且能助人实现心意。
她在门前犹豫了半晌,才抬脚迈出第一步。
……
同样懵楞的,还有冰室里的卿山。
卿山就算再不灵敏,也不会察觉不到此时的震动。
他回头,望向门口。同时散出灵力去查探。
这震动,显然是源于——门开了。
可如今,有谁能开冰室的门?
卿山不由看向安然躺在冰棺里的书墨,书墨已经被换上一身干净衣服,若是不知过往事端,怕是会以为他只是在此处睡着了。
书墨脸上还是一副平和模样,与之前不同的是,他的脸色不再苍白可怖,细看还有些许红润,只是这细微的红润似乎是被寒意凝固住了,聚在脸上扩散不开。
这是卿山方才渡给书墨的一丝气息起了作用。
如此,大抵会给日后来探望的人一丝安抚。
气息作用在生命消亡之人身上,只能显现出表面迹象,不会令书墨有任何动作。
那么,在他所知范围内,除了自己和书墨,就还有另一人能开门——便是建造这冰室的人。
卿山的目光慢慢移向旁侧的,另一个冰棺。
冰棺清澈透亮,能够清楚地看见躺在里头的人。
里面躺着的人,是卿山的师父。
卿山收了视线,心觉自己这猜疑实在没有道理。
他师父在这百年来,就没走出过冰室。
断然不可能去开门。
何况他师父仅剩的一魂一魄,也被他气散了。
卿山正摇头否决,开门的人已经走进来了。
他没有着急去一探究竟,一是因为君见山实在荒凉,连上门叫板的人都鲜少有,二是因为,他没有察觉到丝毫危险的气息。
轻轻的脚步踏在冰面上,没多少响动。
冰面十分清澈,却不见底。往脚下瞧一眼,只能看见无尽的冰棱,森冷又锋锐。
这冰室若不是融合了蓝色,大抵会是个可怕的地方。
卿山这才看清来人,眼中瞬间蒙上一层不解:“山栀?”
山栀还盯着脚底下的冰棱,倏然闻声抬首,“嗯”了一声。
其实她也不解。
毕竟,先生应该,是认识她的。
她不解卿山的不解。
卿山:“你如何进来的?”
不知为何,山栀有些心虚:“……门自己开的。”
“自己开的?”卿山疑道。
山栀在卿山的深切注视下,点了点头,坚定说道:“它自己开的。”
我什么也没做。
……
卿山顷刻间生出“门坏了”这一想法,又很快将这一想法丢了个干净。
这门不会坏。
此冰室由千万年寒冰打造而成,常年风霜历练,造就了它的无比坚韧。凡尘存在多久,这里的冰就存在多久。
这里的冰并非一开始就存在于君见山,它曾处于最深层的极寒之地,是被卿山的师父——储海,一点一点移来了君见山。
建造冰室最初的目的,是为了种植那些喜爱极寒的特殊药草。
储海,既是修造冰室的人,也是曾经的君见山掌门,此人修为不错,只是距离成仙还差一步之遥。
凡人与仙人的一步之遥,并不是简简单单迈出一步的距离,有些人穷极一生,也无法跨出这一步。
储海便是如此,他最终也只是成为了凡人中的佼佼者。
但幸运的是,储海教出了一个能飞升成仙的徒弟。给他面上添了无限荣光。
那天,君见山上空雷声作响,风声不断,天色煞是难看,可山上的人无一不是激动难耐的神色。
眼前的可是飞升成仙必经的天劫。
凡间长久以来修仙者数不胜数,可真正能飞升又有几人,飞升这事不是靠努力就能达成的,最重要的是天赋。
若是天赋不足,单以凡人最多百年的寿命,想要得见仙境美景,就是在说糊话。
重重天劫过后,已不见卿山身影。
但众人都知晓他身在何处。
围观的众人迟钝了一小会儿,才齐齐拱手向储海道贺。
那一天,算是储海最风光的时候。
他不仅是君见山最受尊崇的人,也是仙门百家敬佩之人。
待来日卿山攀登至神位,储海更要风光。
神位一说不是嘴上空谈,而是卿山的天赋配得上这份预想。
若无意外,他定能福泽一方,受万人供奉。
然而事与愿违。
再多的期盼,也抵不过一句世事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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