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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第三十四场雨-他仿似骤来的雨小说几玉
    ()  十一月的清晨,已能呼出白气。看守人顶着晨霜,揣着手,叼着烟,朝小亭走。打开电视,依旧是雷打不动的早间新闻,他低头捣鼓着水壶,窗户叩响两声。

    他回头,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轮廓。

    准确来说,是这几日最熟悉的面孔。

    开窗,寒气渗入,本子递出去,和他寒暄道:“又来啦。”

    张晓暨流利签名,道谢递回,两指衔着一根烟:“今天要走了。”

    “回家还是去哪?”看守人问。

    张晓暨吐烟,一时间竟辨不出缭绕的是雾还是烟。他随意笑笑,并未回应。

    看守人默默望了眼离去的背影,在墓园里,见过太多悲伤消潦的身影,但一连十几日天天都来,他在这儿守了这些年,还真没遇见过。

    生离、死别,哪个不痛苦。他已年过七旬,半截入土的人,什么都看淡。只是不知道待他百年归去,会不会也有这样一个人,一连半个月,天天踏着晨雾,夜披星辰,守着一座石碑,和他说上一天的话。

    关窗,冷气隔绝。新闻里在播目前全国疫情病例数量,他在屋内悠悠转了一圈,刚才要干什么来着……

    张晓暨半蹲墓前,添上第十六束花。

    烟雾潦过眉眼,他凝视着墓碑上十九岁的照片,轻声道:“我该回去了。”

    “走了这么多天,再不回去,我那店就要倒闭了。”他难得一笑,“毕竟还得给你妹妹发工资,那丫头精得很,以前你总担心她吃亏,放心吧,她吃不了。”

    “十五天,把我这十五年来做的事,全部告诉你了。等我去见你时问起来,不许说不知道。”

    他忽然安静,默了半晌,再道:“今天是第十六天,等到第十六年的时候,我再来看你。”

    一座座墓碑,故人长眠于此。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与其说祭奠逝者,倒不如说祭奠活人已经死去的灵魂。

    “程岸。”张晓暨神色恍惚,喃喃自语,“你还想吃粿肉黄金卷吗?我会做了,做得还不错。”

    无人应答。

    巨大的天幕,从灰白暗沉,到曦光微露,时间分秒流逝,如指尖飞沙。蹲着的腿脚已经麻到毫无知觉。他缓缓起身,站立不动。风声、呜咽声,悄然卷过耳畔,这处土地永远弥漫着湿冷的气息,被无数泪水浸染后的味道。

    张晓暨深深再看最后一眼,慢动作似地回身,脚步瞬间像灌有千斤重,再迈不开。

    一个年过五旬的中年妇女,黑袄黑裙,容貌端庄肃然,怀抱一束紫罗兰,立于五六米外,正静静望着他。

    程岸的墓碑前,已被紫罗兰环绕一圈。

    他生前最爱的花。

    ***

    范偲函的电话打来时,耿舟正在自己家中收拾物品。邱郁野求婚之后,他要求她完全搬过去,两人一起住。

    在阳台接完电话,回到里屋时,他正在整理书架上的书,瞅了眼他手中那本,顿时热感浮上脸颊。他也心知肚明,还挑眉瞟她一眼。

    “看完了吗?”邱郁野随手翻阅,一目十行,“上次听你读过一些后,觉得还不错。”

    耿舟脸臊:“你还能仔细听?”他的注意力都在其他地方吧……

    他眼风刮来,笑而不语。

    她转身,眼不见心不乱,开始挑拣书籍。

    “没有爱欲,思考就丧失了活力,失去了不安,变得重复和被动。爱欲刺激了思考,使人有意愿去追求‘独一无二的他者’。”他突然念道。

    “说实话,这本书太过哲学,我反而理解不透。”

    他道:“那你看完后,理解了哪里?”

    她静了静,说:“世界既不是‘我’的,也不是‘他’的,而是一个单数的‘我们俩’。”

    没有回应,她回头,看到他的背后是落地窗映入的晚霞余晖,眉眼发梢都有光点。他望着她,安静又淡淡地笑。

    “笑什么?”

    “没什么。”

    “哼,那你说说,你觉得不错的地方,是哪里?”

    他也默了半晌,缓缓道:“眼下最要紧的,要么捍卫爱,要么重塑爱欲。”

    耿舟抿唇,压下弯起的唇角,故作正经:“那你眼下最要紧的是什么?”

    “领证。”

    好吧,当她没问。

    两人分头行动,收拾得极快。后来耿舟累了,只剩邱郁野一人忙活。她坐在床沿,盯着他有条不紊打包的身影,兀自开口:“邱郁野,你为什么喜欢我?”

    “是爱。”他头也不抬。

    “那……你为什么只爱我?”

    她有意用了“只”,他听出来,慢慢抬头,回视她。

    邱郁野答:“我跟你说过,高中时见你的第一面,我有宿命感。”

    “这是感觉。”

    “这不只是感觉。”他摇头,“你会相信吗,这是灵魂的烙印,它告诉我,你是我上辈子承诺过的人。”

    耿舟说:“你不像是会相信玄学的人。”

    邱郁野低声道:“那是一种感应,因为很多人链接不深,感受不到。遇到你后,我就知道,你是我灵魂的另一半。或者可以这样说,我们曾经是同一个人,同一个灵魂,只不过今生分成了两半。”

    她坐着,他半蹲,窗帘拉至两侧,最后一抹光洒在二人中间,似一条如风起的绸缎。两厢凝视,他道:“我一直在找你。”

    耿舟紧盯他的眼,问出与她为人处世背道而驰的一句话:“你愿意为了我,做任何事吗?”

    以为他会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没想到,他正面回应:“如果不做的代价是失去你,我会做。”

    “你这十年,究竟怎么过的?”

    “很一般,没什么值得回忆的事。”

    “要是我们没在一起,你会怎么样?”

    “大概和前十年没什么差别。”

    “会和别人交往结婚吗?”

    他顿了顿,认真道:“有了你后,我再没想过这件事。如果没有重逢,也许会找个人平平淡淡过一生,如果重逢后再分开,做不到再和别人。”

    “如果我是个坏人,你就糟了。”她垂眸喃喃。

    他笑:“有什么糟的。救不了,就陪你下沉,终归一直在一起。”

    三言两语的平静,却字字惊心。

    “好,那接下来我要说的话,是我煎熬了很久,才决定说出口的。”耿舟一字一句,咬紧牙关,“我不会让任何一个有可能夺走你的事情发生,包括你的失眠障碍。”

    “所以,请你答应我,接受治疗吧。”她说,“我想让你安安心心地睡一次好觉,不会游离在梦境和现实里,不会担心我是不是要离开你,我想你真正放心,接受我的爱。”

    他放下手中的剪刀:“今天怎么了?”

    “你先回答我。”

    耿舟看着他起身,坐在她身侧,将她揽在怀中,不紧不慢地问:“范偲函找你了?”

    “就算她不找我,我每次睡在你身边,会一点感觉都没有吗?”她想挣开,正经跟他谈一回,却不料感受到她的反抗,双臂桎梏更紧,索性不再挣扎,“现在你每天,都睡不了多久吧,因为心里有事,总在担心。”

    见他不为所动,耿舟切换怀柔政策,努力说服:“有我在,不会让你一个人,每次治疗,我都陪着你去。我知道你害怕的原因,但未来太长,长到我不敢设想某一天会发生什么,我是要跟你过一辈子的,就当是为我宽心,可以吗?”

    邱郁野良久不语。

    第六感微觉不妙,抬眸看他。那双眼眸里,无波无澜,也无光。直视这样的眼,她仿佛一片从枝头落下的叶,一直飘在半空,迟迟落不到底。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让自己有事。”他淡淡笑道,“有了你,我不再是一个人,不会随心所欲,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

    耿舟想再进一步:“既然如此——”

    他突然说:“我们这个月,挑个吉日,先领证好吗?”

    “你先听我说……”

    “如果你觉得这个月太快,我们就年前找个合适的日子。先领证,见完你的父母,再见我父母,好不好?”

    耿舟静看他,抿唇不语。

    他毫无征兆地吻下来,短而急,吻遍她的面颊,又到脖颈,最后再回到唇瓣上,轻咬着,像在自言自语:“你喜欢什么样的婚礼?中式还是西式,德国和中国都办一场,怎么样?室内室外,草坪古堡,只要是你喜欢的,你想的,都可以。只要你愿意……耿舟,我只要你开心。”

    我只要你开心。

    她的眼泪无声滑落,被他温柔吻掉,一次又一次,与内心挣扎,想要放弃,想着就这样陪他过完一天又一天,可那样触目惊心的案例,那样危重星标的报告,一页有一页刻在她脑海中,怎么忽视?如何不想?这一刻,她似乎明白范偲函的言外之意。

    作为妻子,她需要有足够坚定的内在核心,才能支撑住悬崖边行走的每一日。因为爱,可以坚持,同样也会因为爱,不忍心再看丈夫精神失常伤害自己,只能选择让他从此解脱……双方奔溃。

    她的答案,不想失去他。

    耿舟任由他抱着吻着,怔怔地想,弹簧拉断,他会因此醒悟,还是崩溃?

    不愿伤害他,却已经走不了回头路。

    她说:“如果你不接受治疗,别说结婚,我也没办法再待在你身边。因为我,害得你变成这样。你总是轻描淡写地说过往十年,其实这十年,每一天都很艰难,对不对?顶楼那天,也不是唯一一次。桩桩件件,让我产生无尽的罪恶感。”

    轻如飞絮的语调,每一个字落在心上,都如针扎入最深处,充血溢出。

    邱郁野定住,慢慢问:“不是答应,会跟我结婚吗?”

    眼泪骤然落下,她咬牙道:“大家都不理智,暂时先分开吧。”

    屋内很暗,他们从余晖坐到天黑,还未开灯。他依旧没放开她,却不再拥住亲吻。

    他的心跳呼吸,体温怀抱,都是她喜欢的、眷恋的。她多么想回抱他,告诉他刚才说的都是不得已的谎话,她想嫁给他,想陪着他,不想分开,但她无法开口。太绝情,再反悔也无济于事。

    邱郁野问:“你要离开我?”

    她想一狠到底,听他又道:“是我哪里不好吗?”

    绷紧的弦彻底松了,她轻哭出声:“我说了,是你不接受治疗。”

    黑暗中,一道目光停在她身上,很久、很久。为她拭泪,说道:“别哭了,好。”

    答应了?

    究竟是答应了哪条。治疗,还是分开。

    正想问,他低声道:“我可以最后再抱你一下吗?”

    “最后”两个字如一声轰响,她心中摇摇欲坠的高塔,彻底倾塌。

    “即便这样,你也不肯接受?”她站起身,没站稳,腰椎撞到桌角。邱郁野心疼地上前想扶她,被甩开,二人沉默僵持着。

    他立于床边,她背靠衣柜。

    一步之遥,却仿佛隔山跨海,再难靠近。

    2020年11月7日,立冬。

    距离邱郁野和耿舟求婚,只过去三天。

    他们在夏天重逢,秋天相爱,又在冬天分别。

    那日夜里,耿舟最后一句话是——

    “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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