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几天刚拒绝接受治疗，今天就被我撞见这副样子，怎么让我相信他没事？”
“你是不是很意外？我倒是见过这个场面。顶楼，他不止一次情绪失控后来到这里。你的名字，我也是从那之后才知道。”
“你最好振作点，他现在受不了刺激，你要做的是尽全力帮他。”
……
一层，五层，七层……老式住房的天台，还有居民撑杆晒的被子，打理的花圃。
他站在护栏边缘，一动不动，不知在看哪里。看似寂静安全，却如脚下踩着一颗雷，随时都有引爆的危险。
赶车、奔跑、上楼，此刻迎风，耿舟猛地咳出几声，静如雕塑的人轻动手指。
她朝前几步，确认他的位置，不敢逼近：“邱郁野，是我。”
他没有回头。
“我刚从医院回来，想见你。”她紧盯他后背，“你在这里做什么？”
风吹着门哐哧哐哧在响，傍晚风大，气温骤降。他却衣衫单薄，穿着一件灰色纯棉体恤，显然出门时匆忙，没把居家服换下。
“这里冷，吹久了会感冒，我们下去好不好？”耿舟慢慢走近他。
邱郁野不吭声，朝前走了一步。
耿舟被惊到定在原地。
从未预料、从未见过的画面，她在短短的一瞬丧失了语言能力。
大片紫蓝天幕中喷涌出一抹挣扎的橙色余晖，随着时间流逝，一点一点沉入西边尽头。他站在逐渐暗沉的天空下，如孤鸟在作最后盘旋。
邱郁野突兀开口：“听说从高空坠下，人可以回到现实。”
“这里就是现实，你还想去哪里？”她慌了，“我好饿，回家好吗？”
他道：“你没有和庄青衡结婚，对不对？”
“当然没有。”她立即回应，“事发突然，都是假的。庄阿姨因为知道庄青衡是同性恋的事，受激已经神志不清，为了让她稳定一点，现在送去精神专科医院了，我爸也在。对不起，我该提前跟你说，是我做错了。”
“现在呢？”
“现在……”耿舟懵了一霎，“我回来了，回到你身边，我来找你。”
他忽然抬头，好似看了眼辽阔暗沉的天，转过身来。
“耿舟？”
消潦无神的眼，她的呼吸在此刻滞住。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说。
“我……来找你，风好大，怕晚上下雨，我们回家吧？”
邱郁野朝她走来，牵起她的手：“好，你晚上想吃什么？”
“都可以，你做的，都可以。”
和往常一样，看不出任何破绽和差别。
波澜不惊，温柔平和。
离开让人摇摇欲坠的顶楼，她仍心下惴惴：“真的没事吗？”
他忽然停下，耿舟的心再度悬空。他看着她，在笑：“有什么事？你不要害怕，不要怕我，好吗？”
她看了眼不远处的范偲函，故作逗趣：“你知道我什么时候最怕你，混蛋。”
他突然在人行道上吻住她，不顾旁人目光，有失体统的深吻。
“喂，回家，赶紧回去。”她羞红脸，去推他。
他却说：“无论何时，都不要怕我。要接受我。”
耿舟点头，他微笑，牵着她慢慢回家。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
夜里，一切如旧。
邱郁野伤在右手，回到家时，血色斑驳，触目惊心。好在家中酒精纱布样样俱全，他坐在沙发上，她半蹲在他身侧，给他消毒包扎，止不住的担忧心疼：“医生的手，哪能说伤就伤，伤哪儿都不能伤这啊。”
“不小心划到的。”
耿舟瞪他：“这像是简单划到的？”
他没应答。
张晓暨的电话打来，耿舟想起身到阳台，邱郁野不让。她没想太多，靠在他腿边接完这通电话，无外乎是墓园出入的问题。
挂断后，也不忘再解释一遍：“老板已经到我家那边了，墓园出入要登记，他明早会去看我哥。”
邱郁野包裹白绷带的手，抚上她的脸。
耿舟覆住那只手，倚在他腿旁，轻声道：“不要做伤害自己的事，好吗？我担心得魂都要飞了，那颗心就在嗓子眼，感觉下一秒就会跳出来。你摸摸，现在消下去没有？”
她抓起他的手，贴上喉咙，好似收紧力，她就会消失。
“为什么害怕？”他问。
“怕你出事。”
“我能出什么事。”
“我不管是什么事。”她委屈，“总之不要留我一个人，你生气，我们就吵架，我可以哄你。不要自己胡思乱想，不要再做一切危险的事情，算是我求你，心疼心疼我，行吗？”
他们相拥接吻，两个孤独又不安的灵魂交缠在一起，隔绝世间一切喧嚣，只安安静静的，在彼此怀里，做对方的影子。
耿舟问：“说什么都不愿治疗，是吗？”
怀抱收紧，她不得不仰起头。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身边的一切都是幻觉，有人想让你面对现实，走出幻境，却得接受更加残酷的真相，你愿意吗？”
他低声道：“不管是现实还是幻想，我只要你在身边，你在我身边。”
耿舟无声落泪：“是不是我的存在，让你很难受，我要怎么做？”
惧怕得到后再失去的空无感，一次又一次，逼迫自己打消强制的念头。比起失去所有，更怕她受伤难过。只能折磨自己，一遍又一遍撕裂灵魂，再一点又一点，独自修补。
邱郁野说：“请你爱我。”
“我爱你。”
“告诉我，你永远不会离开我。还会给我送创口贴，为我买花，替我包扎，亲吻我的伤口，依赖我，对我笑，会一直陪我走下去。”
“你说的这些，都不够。”她摇头。
耿舟吻他的无名指，眼里只有他：“我们结婚好不好？”
她郑重道：“邱郁野，我想跟你结婚，我想嫁给你。”
奶茶贴靠在她脚边，如同她依偎着他。
“你愿意，跟我结婚吗？”他眼神无光，一字一句重复。
她一遍一遍肯定：“我愿意，我们结婚，我只嫁给你。”
“等张晓暨回来，店里重新步入正轨，找一个你休息的时间，我带你去见我妈妈，还有我哥哥。”
他默默听完，忽地蹙眉。犹豫、痛苦、隐忍，一闪即过。
末了，神色无常，对她笑道：“求婚的话，应该我来说。知道你愿意，我非常高兴。”
邱郁野吻上她，喃喃自语：“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耿舟，再难的路，我都愿意为你走下去，因为是你……”
现实还是幻境，又何妨？
只要她知道这是真相，这是最后美好的结局，就够了。
她愿意永远爱护、陪伴他，做他孤岛里的一叶小舟，旷野里的一缕清风，月光旁的点点星辰，围绕着永恒的这颗心，成为他变化世界里的一角，沧海桑田，永永远远。
***
范偲函登门，是意料中的事。
大抵是被耿舟的信息气到，来到“骤雨”时面色不善，强忍至进入办公室，她深呼一口气：“耿舟，我想你还不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这不是你顺着他，以为凭借此刻的爱答应永远陪伴他，就可以解决的事。”
耿舟说：“他是因为害怕失去我。”
“对，你就是那个源头。”
“但我不会离开他。”
范偲函立于窗边，怒极反笑：“就算你有信心，一辈子跟着他，他难道会永远陪着你？”
“我没明白你的意思。”耿舟蹙眉，“我们已经决定结婚。”
“就算这个世界一辈子只能结一次婚，你也改变不了他的主观意向。”
一沓资料，搁在耿舟面前，范偲函坐下灌茶，让自己情绪冷静：“这是他这些年在德国的病例报告，看不懂没关系，我告诉你，他有很严重的睡眠障碍，你跟他在一块儿，应该知道。”
耿舟一页一页翻阅，各种专业名词蹦在眼前。严重、加重、危急……她说：“我知道，有时三四点醒来，发现他在书房。”
范偲函直言不讳：“你豪言壮语，说他不想治疗，就顺从不治。那么你们之间将永远埋藏一颗定时i炸弹。他会越来越脆弱，婚姻已经给不了他安全感，他不会伤害你，不会伤害任何人，所以他会自残，甚至自取灭亡。”
顶楼的那道背影一闪而过。
耿舟再问：“什么意思？”
“我们后来发现，他不是睡不着，而是不敢睡，或者说是他自己不愿意去睡。”
“……为什么？”
“可能是噩梦，也可能是一种逃避，或者他现在已经分不清幻想和现实。即便你们当下幸福，他会在梦里看见一切和现实背道而驰的画面，那是他的阴暗面。他会认为那是现实，现实才是梦境。为了逃避它，为了不失去，折磨奔溃时，选择自杀。”
和邱郁野说的话，以及自己的猜测，基本吻合。
茶杯搁在茶几，轻响反而使得耿舟心口一颤，下意识朝声源处看去。
范偲函回视她，神情凝重：“你不要觉得是可以逃避的小事，即将作为他的另一半，你是能陪他最久的支撑，也许到了后期，连你自己，都没有想象中的坚强。”
她又道：“不妨告诉你，刚才说的诊断，也是我们遇到过的真实案例。可惜的是，案主已经自杀离世，她的妻子多年后再嫁，即便丈夫百般呵护，却走不出前夫的阴影，愈发惭愧痛苦，新婚不到两年，也殉情了。”
“很不幸，邱郁野的危险隐患，极大可能会成为其一。”
如何在答应之后，再劝他接受治疗。
“所以现在只有两条路。”耿舟目光垂下，“要么侥幸幸福，要么彻底解脱。”
范偲函放轻语气：“你不用担心，我会请我的教授来为他治疗，他和邱郁野的导师是很好的朋友，最清楚他的情况。前提是邱郁野愿意。”
“我晚点，给你答复。”耿舟艰难停顿，“这几天，我会找合适的时机，再跟他提这件事。”
“我们努力过，但关键要看案主的个人意愿。”
“他很排斥。”
“对，所以我愿意等你消息。”范偲函说，“如果实在不行，还可以用另一种方法。但这个方法，只有作为源头的你，才有用。”
耿舟缓慢抬眸。
“弹簧效应，压力越大弹力越大，却总有拉断的风险。与其怕它不知何时断掉，不如直接扯断，破碎可能是终点，也可能是新的起点。毕竟重生前，总要经历毁灭。”
拯救他。
毁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