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帮狗崽子!”燕子姨仗着酒气,怒火冲天地破口大骂,“你们可别狗眼看人低,我燕西施什么世道没经历过!”
她往地上重重唾了一口沫,举起一只啤酒瓶使劲上前一冲,朝吴丕身边的餐桌边角处猛力一砸,啪嚓一声巨响,众人都呆住了。
“别狗眼看人低,小子。”她右脚踢在一只矮凳上,满嘴散发出浓烈的酒气,“老娘也不是第一次在你们跟前秀工夫,你们这班狗崽子就是不长记性。”
她拿起砸开花的碎酒瓶朝矮凳子的边角处猛力砸了几下,然后举到吴丕的跟前,接着在他的胸前拍了几下。
“燕子姨大人有大量,我们真的服了。”他的同伴贼兮兮竖起了大拇指。
“滚!”
“妈的!浪费了老娘一瓶啤酒!”
燕子姨转头看到雨轩的衣裳沾满了血迹,不禁又一次怒火中烧,对着雨轩歇斯底里叫嚷起来:
“破娘儿,还不赶紧上楼包伤口!”
两人吓了一跳,彼此相扶着站了起来。晧熙巴不得能这样一直坐到天亮,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也心甘情愿——雨轩贴身依偎在他的肩膀上,两人十指相扣,他的下巴紧紧地挨着她的额头。刚才他的嘴唇触碰到她沁着汗水的额头时,他的心猛地一惊,那种冰凉到无以复加的恐惧感可谓刮骨抽筋,久久无法消散,全身的血液宛若凝固成了霜;而现在她华润皎洁的腮颊传递而来的热量,坚毅而充满柔情,是一种新生的力量,足以使他静固的血脉重新搏动起来。
雨轩半跪在地上,用蘸着碘水的棉枝给他擦洗伤口,足足十厘米左右长,周围布满血迹,心中直起疙瘩。她突然想起忘了先做一个重要的步骤,近乎叫喊起来:
“跟我去卫生间!”
吴晧熙脑袋一歪,心思也跟着一歪,竟痴心乱想起来:两人一丝不挂共洗鸳鸯浴的场景在他脑际里浮现出来——
“吴晧熙!”
他吓了一跳,神经质一样的摇头晃脑,当瞅到她带着笑靥的脸庞时,霎时间满脸鲜红,感到全身都在发红发烫。
她拉着他的右手疾步走到卫生间,晧熙看着只有几平米左右的卫生间,活脱脱就是一个浴室,刚刚够两个人一起洗澡,他猛地举起受伤的左手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
“你疯了吗?”
雨轩惊慌得叫了起来,两只手摸着他的下巴,死死地注视着他的双眸,心里想他是不是被吓傻了——不至于吧?
“你没事吧?”
“我没事。”
他看着她,把她的双手合在一起放在自己的手掌,轻轻抚摸起来。她很快就晃过神来,急忙抽出双手,打开水龙头冲洗左手上的伤口,再回到原来的木凳子上,给他包扎。
晧熙难得有机会来到她的“闺房”,仔细打量起房间来,不禁一阵阵心寒:一个小小的厅,三个狭窄得只能放下一张床的房间,灰白的墙壁上沁出一片片清洗过的苔藓,一只光溜溜的节能灯可怜兮兮地吊在墙壁上,射出刺眼的白光,灰色的水泥地面在它猛烈的照射下显得愈发的黑沉。
他想到了地狱。
“包好了。”
“你简直是个护士。”晧熙笑着说,他清楚他的笑容一定非常的奇怪,“我原以为只有护士才能包扎得这么好看。”
“我妈曾经在南朝乡医疗所工作,干的活就跟护士一样。”她叹了口气,说,“可是后来……”
晧熙明白她想说什么,站到她跟前,像一个调皮的小男孩一样笑着说:
“我都知道,都已经成为过去——”
她低着头不敢正视他,喃喃细语道:“我先下去帮忙了。”
“我也下去。”
楼下来一群人,雨轩说他们都是乡里的民兵,身材魁梧、一脸胡碴的那个是民兵队队长,而那个穿着白色衬衣、带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就是志诚的大舅,南朝学校的校长,还有雨轩的大伯光着臂膀坐在长凳上。大伙儿聚在一起高谈阔论,俨如梁山水泊的忠义堂一般,天佳、奕瑀和志诚则在一旁听得入神,早就把晧熙受伤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了。
其实大家仅仅是例行公事而已,说一些陈年老调,讲一些人人都知道的大道理,他们常常犹如事后诸葛亮一般聚在燕子面馆里七嘴八舌,大放马后炮,趁机蹭吃蹭喝,当然除志诚的大舅外——他向来不白白沾上燕子面馆的一滴汤。
雨轩带着鄙夷地目光瞅着他们,说,“我不上去看热闹了,他们总说一些废话,还不如我妈一只破酒瓶!”
晧熙按捺住不断膨胀的好奇心,口是心非地笑着说:“我想也没什么好听的,就是废话!”
他呵呵笑了起来,心想这一刻他是那么的幸福,跟心爱的女人在一起,在雨后的夜空下,轻轻的凉风,满是清新的气息,能不幸福吗?
可是志诚在招引他过去,他犹豫不决——
“你过去吧,”她说,“志诚哥叫你呢。”
她知道又要忙碌起来了,还好天佳走了过来。
“那我过去了?”
“去吧。”
得到雨轩的允许后,他来到了志诚身旁,听到有人说:
“阿姨,给大伙来碗面条吃吃,”
“今晚又得一个通宵,”
“燕子面馆可是重点保护对象,”
“是防护不是保护,哈哈!”
“哈哈哈!敢情好,那是要的!”燕子姨大叫起来。
一群人散发出阵阵酒气,除了吴校长以外。
“我先回去了,你们忙。”
“吴校长不吃一碗?”雨轩大伯惊讶地说,他每次都是这副表情,好像吴校长拒绝燕子面馆的一碗汤面,简直就是傻瓜笨蛋才会干的蠢事。
“我向来不吃宵夜。”他说,“况且,无功不受禄。对了志诚,早点回家睡觉。”
志诚点点头,悄声说:“他们准备在这里白吃白喝,其实他们谁也拿吴丕没办法。雨轩又得白费一顿——”
“那你干嘛叫他们来?”奕瑀问。
“对!你为什么叫他们来?”晧熙咄咄逼人,“你说!”
“每,每次——乡里都是这样啦!除了他们,也不知道该叫谁来?”
“例行程序,对吧?”奕瑀说,“也是没办法的事,是吧?”
志诚点点头。
“你没报警吗?”晧熙反问道。
“我早打了,他们说知道了,然后,就没有然后……”
“警察都懒得进村,”志诚委屈地说,“上次几个警察还在村里迷路呢,结果是我大舅带他们走出去的,白白浪费了手机费——”
“不行,我得阻止他们!”
志诚拉住了他,惊恐道:“别乱来好不好!”
他摊开他的手,挤进了人群中,在燕子姨身旁坐下,她惊讶地盯着他,干干的嘴角不断冒出一阵又一阵的酒气,令人心底直打疙瘩。晧熙转头仰望夜空,雨停了。他想,后面已无退路,是该他上场表演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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