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仔细观察到雨轩的表情和心思,克新就很不情愿被打发到志诚家里来,叫上两个废物一同到稻田里去。所有人只有他吴克新农务活干得最出色,让志诚割稻谷等于白白浪费了数不清的稻米,他总是那样粗粗笨笨,教了百余遍依旧学不好割稻谷的要领,每次都在空荡荡的稻田上遗留下一片又一片的金色稻谷,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真特么看着心疼!更何况今天又来了一个吴晧熙,一个比志诚更会浪费粮食的富家公子,而且他目的不纯,此行他是来泡妞的,而不是真心实意来帮忙的——
要不要直接告诉燕子姨?该如何开口好了?哦,不,燕子姨总是不按常理出牌,要是知道他是个乘龙快婿,她会不会乐不可支呢?到时开心得合不拢嘴还来不及,怎么会白白拒绝这段送上门来的富贵姻缘呢?——我疯了吗?!我怎么就以为燕子姨会认他做女婿呢?
克新倒吸了一口气,顿时间不寒而栗,看见志诚奶奶在跟他招手,他赶紧喊了一声“阿嬷”!
“我叫他们醒了,这会该在吃早饭了。”阿嬷笑呵呵地说完,就往集市的方向走去。
克新没说什么,套话从来没有在阿嬷面前讲过,他只要微微一笑,点点头,阿嬷就心满意足了。他知道阿嬷对他和她妈妈、姐姐都非常好,从小到大,志诚奶奶不知道帮了他们家多少忙,单单是财力上的援助就不计其数,他知道妈妈一笔不剩地记在本子上,以备日后偿还,但他也清楚地知道阿嬷是不会要回这些钱财的,更何况这些钱对阿嬷和志诚家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
“吴克新!”晧熙叫住了他,他如临大敌般一动不动,心急如焚,嘴唇动弹不得。真的羞惭到无地自容!
“你昨晚怎么没去?”
晧熙一副称心如意的自得模样,更让他心里火烧火燎,急得吓出一身冷汗,难不成昨晚他真的表白了?而雨轩难不成也答应了?他似乎快要窒息了。
“昨晚我们等了你好久,还好早上你能跟我们一起去割稻谷。”
“你一定以为雨生也回家了吧,”志诚赶紧帮他解释道,“还好雨生这星期没有回家,不然我们都帮不了忙了。”
“为什么这么说?她哥哥不是读书很厉害吗?”
“读书厉害,并不跟通晓人情事理、热情好成正比,”志诚说,“我敢打赌,他连我阿嬷也不放在眼里。不过我舅舅提醒过我,要顾及下雨生的自尊心,你越把他视为弱者来百般宠幸,他越恨你得咬牙切齿——我大舅说,至理名言啊!”
谁都知道志诚的大舅父是南朝学校的校长。
“谢天谢地,他没有回家。”晧熙调皮地眨眼道,“连昨晚燕子姨也没有出现,一想起她那张哈哈大笑的脸,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谢天谢地!”
克新不自主地仰头望望天空,碧空如洗,万里无云,连一只鸟儿也没有,空荡荡得只剩下一个炎炎烈日。谢天谢地?为什么连天地也这般喜富厌穷,尽是捉弄于他?可能真是报应吧——他从不信鬼怪神魔,什么苍天大老爷,什么救世主耶稣,佛祖观音还是祠堂祖宗的灵位,他统统不信。幸福的人生必须靠自己去努力争取,崇拜神灵、笃信宗教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把戏而已,无异于戴上一个紧箍咒,徒生烦恼、消磨意志罢了。谢天谢地?他忽然鄙视起晧熙来,这还是他平生第一次如此带着鄙夷去看待一个人。
“吴大公子也信苍天吗?”
晧熙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给难住了,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刚刚不过随口说说而已。
志诚想了一会,郑重其事地说道:“信则有,不信则无,反正我是信的。如果天不怕地不怕,岂不是要无法无天!”
“我可不信,但不代表我就敢胡作非为乃至于无法无天。只要是为了实现理想和目标,哪怕耗尽最后一滴血,也必须舍生忘死坚持到底,为之奋斗终生,天和地也阻挠不了我们,再强大的神灵也无法使我们低头——因为我们是人,蕴藏着巨大生命力的人!”
“说到底,就是为了实现目标可以不择手段嘛?是不是这个意思?”
“我可没说是这个意思。另外,别人可以为所欲为,而你为什么就不能呢?别人可以不择手段、心狠手辣,而你为什么就得乖乖听从长辈的教导做一个大好人呢?从古到今,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他们哪个不是随心所欲、想干嘛就干嘛,而他们却告诫我们要敬畏上天、恪守道德,这不是很搞笑吗?”
“我才不在乎别人怎么做,我只在乎自己和身边的亲人。不管是谁,哪怕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只要他说得对、有道理,我有什么理由不听呢?努力做个好人,人生就这么简单,不好吗?”
“你们别争了,够无聊的。”晧熙边走边捋着下巴说,“不过有时也太神奇了,就像那一天,在防洪堤上,一不小心就让我邂逅了楚楚动人的美人鱼,我只能说这是上天的安排,一定是上天——噢,一定是月老特意安排这段奇妙的姻缘。也像昨晚,老大和我最不想见的雨生哥,还有我最最难以招架的燕子阿姨,昨晚居然都奇迹般没有出现我的面前,你们说神不神奇?美不美妙?”
“所以说你运气好咯。”志诚自信不疑地强调道,“我是信的,坚信不疑。不管是苍天,还是别的神灵,亦或西教的耶稣,总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和意念在为你的人生保驾护航,它不仅给你带来好运,更重要的是带给你心灵的洗涤。”
“我们真的很无聊嘿,越说越离谱。”晧熙笑着说,“可惜我们的大哲学家、忧郁王子奕瑀同学没在现场,不然他一定是主角。”
志诚和晧熙会心地笑了起来,克新凑合着笑了几下,即刻又恢复到面无表情的冷冰冰模样,甚是让人迷惑。晧熙害怕一不小心伤到他的自尊,也就不说话了。志诚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会这样忘乎所以地跟克新争论个你死我活?他就是管不住自己这张嘴,所谓祸从口出,就是这么个意思吧,再如此口无遮掩终有一天克新可能就不当他是朋友了——想想都后怕。
克新意识到他们俩人似乎刻意在避让自己,不禁大为恼火!他们似乎是看不起他——不,不是这样的,他敢断定他们特别是志诚不可能看不起任何一个人,他们只是无意中把他当作了一个弱者,在他面前时时谦虚谨慎,处处礼让回避。他们充满了好意,却让人感到恶心……
晧熙刚刚那一段“奇妙的姻缘”就像幽灵般在他脑袋里挥之不去。为什么他运气那么好?为什么他偏偏会遇着她?又为什么他就那么轻而易举地干起了燕子面馆的“家务活”?运气、邂逅、“家务活”,和今天在一起“割稻谷”,诸如此类但凡与她有关的良辰美景,要想得到它们,对自己而言简直难如登天,而他却手到擒来,犹如探囊取物,不费吹灰之力。这不是志诚口中那个“神奇的力量和意念”使然,难道真的是苍天和神灵的默默保佑?难道这就是因为他对上天缺乏最起码的虔诚而遭受到的惩罚吗?月老也看不惯他的自负,连爱情之线也懒得给他牵……
“哇!好漂亮的田野啊,跟大海一样!这是燕子姨的稻田吗?”
没有人回答吴晧熙的问题,大家都被眼前美景给迷住了——一片片金灿灿的海洋波涛起伏,一望无际,一束束金澄澄的稻谷随风招展,它们饱满充实,婀娜多姿,就像迈着轻盈步子的少女手牵手翩翩起舞,带着喜悦和欢笑迎接远方的人。置身于这一片金色海洋之中,你会深深感受到这片希望的田野不仅仅承载着农家人的酸甜苦辣,同时孕育着青年人激情和梦想的果实。
沿着长长的田埂径直走去,便是绵延十几里的防洪堤,它的下边就是一片片簌簌响的芦苇,有些还长出了小花。据说自堤坝修建以来,南朝乡再也没有发过洪水。不过志诚曾经调侃说,要是榕江再发次威,防洪堤必定土崩瓦解,明眼人都知道什么是豆腐渣工程。
“这是雨轩家的稻田?”晧熙心急地问道,“我们会不会走错地方了?”
“应该不会吧,我记得是这里,没错!”志诚东张西望起来。
“她们一定是去村公所拿工具了。”克新突然像头蛮牛般拔腿往六村村公所冲去。
村公所离他们不远,就是稻田正前方那栋矮矮的旧平房。他们在雨轩大伯的帮助下,把割稻谷所需的所有工具——镰刀、名曰“禾戽”的脱粒机、两双脏兮兮的白色手套、一只装满凉水的铁壶,一一搬到了稻田里。
晧熙偷偷看了雨轩一眼,目光相遇时两人不约而同地脸红起来,羞涩得纷纷低下头去。燕子姨敏捷地打量着吴晧熙,从他第一脚跨进村公所,她就发现他定然不是南朝乡人,不仅如此,还是个与众不同的城里人。忽然一阵轻风掠过她的脸颊,她好像中了邪似的哈哈大笑起来:
“你就是那个天天在我面馆里的大男孩!”
大男孩?什么意思?难道我真像个脑袋白痴、心理幼稚的巨婴吗?
“他天天跑来面馆问我‘谁是最美的南朝人’!”她故意拉高嗓门喊道,“当然是我啦!我燕子西施屈居第二,还真没人敢当第一,你们说是不是啊!哈哈哈!”
晧熙简直无地自容,哪有“天天”啊?这也太夸张了吧!
“吴志诚,你说是不是!”
“我……阿姨我……”
晧熙握紧拳头,想一跑了之,可是他在心底告诉自己绝不能任性妄为,梦想近在咫尺,岂能轻言放弃?他微微仰起头,只见雨轩正瞪大眼睛看着她妈妈,双眉紧蹙,长长的睫毛不停地颤动着,眼神既生气又饱含爱怜之情,她紧紧撅起的小嘴巴仿佛能挂住一束玫瑰花,嘴唇微微发抖,鼻翼一张一翕,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她本能地转头看了晧熙一眼,眼神相遇时她不禁浑身战栗,脸蛋涨得通红,从脖子一直红到耳朵根后……
晧熙赶紧转过身去,深深地呼吸空气,当他稍歇片刻转回身来时,大家已经在稻田里忙碌起来了,雨轩正躬身割着稻谷。原来,燕子姨不过是开开玩笑而已,玩笑过后一切就都烟消云散了。他走过去拿起一把镰刀,长长的刀柄,锋利的刀锋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喃喃自语道:
“开始吧,劳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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