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傻乐呵的迎春，黛玉是挺无语的。
这姑娘……怎么比贾瑛还咸鱼？
明明去庄子上的时候，已经下定决心要振作了。还想拉贾瑛做同盟。结果，贾瑛一保证会帮她，她就开始安心。
熙凤暗示给她相看，她就心怀期待。
她倒是佩服熙凤连自己真心祈求的事情都能拿来做借口。依然百分百的确定熙凤去庵堂祈福是另有打算。
可终究没明白熙凤到底是为什么。
所以也没有多说。
不过，在熙凤带着两个姑娘去庵堂的这天，黛玉就将惜春叫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这么些年看下来，黛玉确认，惜春其实也是“情情”之人。
也许不是那种得一分真心还一份真情的那种。但心被捂热了，对人也不含糊的。
在贾府之中，最时刻记着她还在守孝的有三人：贾瑛、宝玉和惜春。但最会帮助黛玉从各色小聚、家宴之中避清净的人是惜春。
越长大越是如此。
当然，贾瑛是有些事情不方便做。
宝玉则从来都是有心无力。
黛玉并不认为，应该在惜春毫无所知的情形下观察她。心气、德行和能力，都是可以培养的。惜春又是十二钗之中，最会服从他们培养的那个人。
在十二钗中，几年真正的相处下来，也唯有惜春，黛玉希望她能在一切知情的情况下，自己选择自己的命运。
这次，将惜春叫到房中，让人上了茶水点心之后，就很少见的，一个人都不肯留。让人全去屋外。
有时候，黛玉心知自己对惜春说的话会“不合时宜”的时候，也会这么做。
反正是两个姑娘，说悄悄话也没什么的。
是以无人觉得有异。
但这一次，黛玉要和惜春说的事情，却是惜春完全料不到的。
“若是我说，你家三哥是天宫的仙童转生，你怎么想？”
惜春很迷茫，“不是宝玉吗？”
“宝玉带着的是补天余石，你家三哥，是天河河畔修出灵智的一块玉石。”黛玉倒也没有否认宝玉“盛世祥瑞”的身份。
惜春眨眨眼，再眨眨眼。
婴儿肥的圆脸上满是迷茫。
黛玉能从她的脸上读出十个以上的问题。她显然是不知道先问哪个好。
最后，惜春的第一句话是，“不是说神仙下凡，都有异像么？那三哥哥为什么没有？”
“因为仙童、仙灵，都不是正式神仙。”黛玉想了想说，“大抵就是举人和进士的差别。仙童之类，也要先经过了考核，才能成为有名姓的神仙。”
惜春更惊讶了，“宝玉和三哥哥都是不爱科考的。那这个，现在就是他们的，考试？”
考试的时候还要再做其他考试……
想想是挺惨。
黛玉则是发现，惜春接受良好。接受度比她之前预料的要好得多。
“考题是什么？”比起黛玉为什么知道这个，惜春更关心其他问题。
黛玉表情略微妙。忽然觉得她随口的比喻还挺贴切。至少现在责任转移之后变得很贴切了。
毕竟按照她的推测，要是贾瑛担不起责任，原本借出风月宝鉴能够得到的职位也就泡汤了。
普通的，没有神位的仙灵在天界到底能过什么样的日子，可不好说。
……到时候二郎神还肯认这个弟子么？
“……是你们。”斟酌片刻后，黛玉如此说道。
“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四妹妹，这也是你们的考试。”
惜春听见前面那首诗，早已经呆住。
虽然她这辈子还从未产生过出家的念头。但听见这首诗，却莫名其妙的肯定，那说的就是自己。
“只要照着这首诗去做，你们的考试就算通过了。若是不愿，就是一条极艰难的路。”
这话其实半点凭据也没有。但因为之前那种奇怪的感应，惜春半点都没有怀疑。
她只是一时半刻的反应不过来。
而黛玉喊惜春过来，当然也不是专门来让她听这些无凭无据之言的——虽然都是真话，也虽然，惜春会信任他们。
黛玉拿出风月宝鉴的子镜，向皱着小眉头的惜春招了招手，“过来看。”
一边伸手在子镜上扣了三下。
这是个暗号。镜子上很快就出现了画面，还有个惜春和黛玉都很熟悉的声音传出来，“……这倒是巧了，我才说来住两天，你们竟也来了。”
是熙凤。
“和你可不一样，我们不过来还愿，还了愿就走。”这是之前参加过小宴会的卢氏。
镜面比较小，又要纵览全局。自然是看不清各人面貌。只能看得到花团锦簇的一大堆。反而是声音清晰得很。
主子说话的时候，自然是没人敢插嘴的。
但声音清晰的传递在黛玉的房中，惜春惊讶过后，就警惕的往四周看了看。
“不用担心，她们在外面听不见。”黛玉道。
仅仅是将声音局限在一定的范围内，只要时间不长，她还是能做到的。
惜春于是又惊讶的看看黛玉。
但这次没说什么，好奇心压过了其他。又有信任度打底。她很快就继续投入了这新鲜的娱乐方式：
通过声音，她认出了熙凤、宝钗和迎春。
一则，她们的站位讲究。二则，毕竟是早上才送出门的，知道她们都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也大致能认得出身段来。
只见卢氏和熙凤又寒暄了两句，两方人马就携手进入了庵堂。
熙凤虽然带得人手比较多，但进庵堂的还是少。卢氏只是来还愿，就只带了一个丫鬟两个嬷嬷。只有丫鬟陪着她进去。
镜子上的视角跟着熙凤三人走，倒是一下子就清爽起来。
卢氏赞扬了好几句迎春。
得说，当宝钗在侧的时候，撇开宝钗，赞扬迎春端庄大方的容貌举止，若这不是违心之举，就多半是在释放某种信号。
“这是在相看二姐姐吗？”惜春问。
之所以这么问，其实是因为不合理。
如果是卢氏想要相看迎春，那么那次家宴的时候就足够了。
黛玉摇摇头，“大抵是代人传话？二姐姐那件事，明面上是遮掩下去了，但真要有心的，哪能打探不到。原本就是要说亲，多半也要一两年之后。如今要说，自然是小心谨慎的好。”
顿了顿又道，“当然，也不一定是这个。”
惜春叹道，“若是为了二姐姐，琏二嫂子倒是有心了。”
姐妹两对望一眼，倒是都没觉得熙凤有那么热心。只是如今也看不出更多，就不好多说。
很快，熙凤领着两个姑娘在上香之后，就往水月庵后面的院子里安置。水月庵的净虚老尼带着她的大弟子智通上来奉承。
这两人，黛玉和惜春是都认识的。
前两年，那净虚尼姑还时常上门化缘，为王夫人讲经。那时候她还会经常带上一两个小尼姑。
现如今，净虚年老，不大出门走动。就换了她的大弟子智通往贾府来。
惜春养在王夫人院中，黛玉也时常要去，自然都曾见过。
《红楼》一书之中，幼年惜春有个玩伴智能儿，就是净虚会带进贾府来的小弟子。后来和秦钟厮混，又逃出水月庵后，不知去向。
不过，如今的惜春倒是没和那小尼姑玩得好。甚至多半就没关注到这个人。
倒是黛玉隐约听过一二。
事实上，也正因为没听过净虚和智通如何奉承王夫人——这两人在有“外人”在的时候，都是得道高尼的模样——惜春就算听黛玉说过一些借佛之名蓄奴占地藏污纳垢的故事，对于能够进出京城高门的那些尼姑，终究也是高看一眼的。
并没有将黛玉说的那些，套在上面。
随着如今……听着智通领着宝钗、迎春离开之后，那净虚老尼对熙凤的奉承之言、谄媚之语，以及言语中透露的，熙凤插手过的两桩案子，惜春简直比之前听见黛玉说贾瑛是仙童转生还要惊讶。
在这样的鬼地方，能祈什么福！？求什么子？
若是能这样求来儿子，那儿子肯定是替人来讨债的吧？
黛玉倒是早有所料，甚至，她就是猜到了那净虚老尼对熙凤能说些什么，才特意今天早来惜春说明此事。
虽说之后，贾瑛肯定会将这水月庵之类的地方，那不堪的内里掀出来一部分，惜春也会相信。
可耳闻终究不如眼见。
惜春的命运是出家。
可从判词上来看，她的出家即是为求自保被逼无奈，另一方面，也并没有在出家看清寺庙庵堂的真面目，多多少少受了上贾府之门的尼姑，那冠冕堂皇的一面的影响。
不是没有那等真正苦修求佛的寺庙庵堂。但大部分类似的地方还是俗世之地。清修之地，能走到宁荣两府这里来奉承、化缘？
也就在净虚和熙凤交谈之后没多久，画面很突兀的断了，变成了黑屏。
黛玉依然不意外。
现在贾瑛还不会把风月宝鉴暴露给别人。
应该是有人找他了。
惜春却很迷茫，呆了一下子之后，立刻就转眼看向黛玉。
贾瑛曾说，告知一切，让人自己选择是最好的。但怎么让人相信是大问题。
但有了风月宝鉴之后，这个问题好解决很多。
惜春就已经信了。
当然黛玉也只会在惜春身上用这个法子。这个法子用在其他人身上，问题太多。何况，要仅仅是让人在没有身为仙灵的记忆下进行选择，不也是一种推卸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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