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济世堂门口,伍儿刚送走一位病人,瞧见秋蝉低头走过来。
他正想开口打招呼,却见小丫头偷偷挑眼往后瞅,顺着女子目光,发现在不远处树下,站着位身躯健壮的男子正朝这里看。
秋蝉眼神闪躲,怯怯地说林小娘子要跟人出诊,先开几副药请华大夫过目,伸手递上方子。
伍儿会意,转身回到大堂,一边把方子交给华奕轩,一边趴在耳朵上说了几句话,男子点点头。
华奕轩先查看药方,跌打损伤的药膏再加上消炎药,还有几个强力止疼片。又发现纸下面的囡字,猜到医治的人是一个被囚禁的女子,联想到封蕊奴之事这几日闹得沸沸扬扬,只能是大理寺。
他另找出纸,重新誊写一遍,按上黄金医者印章,又还给伍儿。
林思淼取回药方,看到华奕轩将自己的药名重写一遍,唯独没有那个囡字,明白男子已经清楚,心里有了底,垂眸笑笑。
两个大理寺的人跟着思淼上了楼,谨慎地守在门口。她扫描黄金印章后,从系统里取出消毒膏,包扎伤口的辅料,生理盐水,口服止疼药,消炎药放满整个药盒,随来人一起去了大理寺。
华奕轩诊治完最后一位人,下午随即歇业锁门,解铃还须系铃人,他要去会会何子谦。
大穆朝虽然以翰林院为尊,但翰林里多是文人墨,并没有实权。何子谦得罪的是言仆射,上面的靠山是枢密院主使钱肃,手握兵权,不容小窥。
他来到乌衣巷何宅,先表明身份,被仆人请进前厅。
听到翰林医官院的小公子等在外面,何子谦慌忙迎出来,华奕轩示意要单独说话,他们二人来到书房。
男子不想绕圈子,趁四下无人时直接说明来意,看对方支支吾吾,心下不解,“不知何兄可否取得圣意?”
何子谦眼神闪躲,不停地念着:“这个恐怕还需几日,还需——”
“时间越久,恐怕封姑娘越危险,与何兄也不利。”
对面人低下头,听到封蕊奴的名字,何状元郎羞愧难当,心如刀绞。
华奕轩皱皱眉,“不知在下刚才有没有说明白——”语气一转,明显带有怒气:“春回久的林小娘子如今也在大理寺,恐怕一刻也拖不得。”
何子谦并不答话,停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华兄,我会尽力,你——请回吧。”
华弈轩忽地笑笑,起身拱手道:“愿何兄——哦,何大人,平步青云,前程似锦。”
此话说得突然,何子谦不由得愣住,目送男子玉树临风的身影渐行渐远,平步青云,前程似锦这八个字像针一样扎着他的心。
第一次在留月轩见到蕊奴,他还只是从南方过来应考的穷书生,虽然家里世代书香,但与蕊奴京都角妓相比,还是天壤之别。
一曲胡笳十八拍,众人落泪,台上女子不过十五六岁,身姿曼妙,眉宇艳丽,让见惯江浙美女的子谦也惊艳不已。
他随性留诗一首,潇洒清俊的语句另女子刮目相看。
后来他金榜高中,才敢请蕊奴过来说话。夜阑无人私语时,也曾海誓山盟订过终身。女子极为懂事,常说若能恢复自由身,愿为奴为婢,子谦总会笑她傻得可以。
圣上一直未封实官,意在左右仆射,若说功名利禄,自己是一点儿也不在乎的,但何家世代的期望却无法丢开。
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古往今来的丰功伟业之上,难道不是冤魂成堆。他安慰着自己,心乱如麻。
华奕轩从何子谦宅子里出来,心里极为不悦。对方言辞闪烁,与平日里的少年意气判若两人。事情已经过去好几日,如果要面圣完全没理由见不到,他可是新科状元。
华奕轩准备告辞时,不经意间瞧见圆木桌上有本书夹张纸,揉搓出层层褶子,一看就是经常被人拿在手里翻弄。
忽地想起刚进屋时,何子谦慌忙藏东西的窘态,他看到露出那个字的下半部,心里一沉。
临走时故意说出那句平步青云,前程似锦来试探对方,果然见何子谦神色慌乱,证明自己想得没错。
痴情女子负心汉,他无奈地摇摇头,唱了几千年的戏总也改不了。
一无所知的林思淼来到黑漆漆的牢房,倒吸口凉气。
窗外明明还盛夏如火,里面却是越走越寒冷,此起彼伏的□□声伴着铁锁哗啦啦地响,叫不出名的刑具罗列,让女子胆颤心惊。
即便已经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当她走进一间狭窄牢房里,依然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快晕过去。
石头堆砌的台阶,草垛上躺着,不——应该是瘫在那里一俱血肉迷糊的身体。绸缎衣裙已经被血浸透,血迹斑斑和皮肤粘连在一起,发丝凌乱,长长地盖住身体。
她不确定此人是死是活,也看不清女子全被黑发掩住的脸,出于要救人本能,壮着胆子快走几步。虽然身上还寒冷彻骨,仍旧鼓足勇气唤了声:“姑娘!”
眼前的女子没有丝毫反应。
小心翼翼地把她的头发拨开,仔细检查伤口,瞬间怒火中烧。满眼望去,身上几乎全是鞭痕,皮肤大面积化脓,完全不像是新伤。
她迅速打开药包,先用生理盐水仔细冲洗伤口,盐水碰到裂开的皮肤,顷刻间蛰得疼痛难忍。女子嘤嘤叫唤起来,皱着眉勉强睁开双眼。
“忍着点,要把伤口清理干净才不容易感染。”她安抚地说。
女子又哼了几声,再没有动静。
林思淼拿出止疼药送到嘴边,才看清楚原来是那日在辛正酒楼遇见的女子,即便她当时戴着面纱,但一双眼眸动人,不会认错。
女子眉头紧锁,动动嘴唇却说不出话来。思淼轻轻握住她满是伤痕的手,心头一紧,“别怕,我是春回久药馆的掌柜,吃完药一会儿就不疼了。”
封蕊奴点点头,泪水顺着眼角潸潸而下。
伤势如此严重,林思淼又琢磨给了高剂量的抗生素,由于没法做过敏实验,选用的是最安全的罗红霉素,对抗皮肤感染尤其有效。
抬头看看潮湿阴冷,完全不见阳光的牢房,咬牙喊道:“这病看不了啦,还是快放我回去吧!”
狱卒最怕封蕊奴死掉,赶忙走进来低声下气地问怎么回事。
她委屈巴巴地说这里环境太差,根本治不了伤。
禀报言仆射之后,好歹给换间牢房,里面摆上两张木床,有扇小窗户可以透气,饭菜也勉强能吃。
林思淼开始怀疑有人会在食品里下毒,纯粹属于宫斗剧后遗症。转念又想既然要杀封蕊奴,何必大费周章请人来瞧病,何况自己也不能活活被饿死。
不过那些伤——她问过狱卒,蕊奴是前几日才入狱,以新伤来说未免感染得太快些。她是药学出身,心细如发,深感恐怕不简单。
因此更加频繁地清洗伤口,所有药均以最大的剂量服用,多亏了林思淼的抗生素,若换做别人,肯定没得救。
女子住了三日,还不遗余力地和狱卒套关系。本来思淼就娇俏,声音柔柔得好听,每次都笑嘻嘻地叫狱卒大哥,白给不少创可贴和消毒药膏,甜甜说平时肯定用的上。
这些人都是武大三粗的武夫,谁也没见过这阵势,几个回合下来,便打开话匣子,她才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封蕊奴的伤势虽然严重,但西药针对抗感染起效迅速,她并不担心。
只是好了之后,自己要怎么走出大理寺的门呢?不由得想到华奕轩,也不知他在外面逍遥什么。
“小娘子!”冷不防有人叫她,扭过头看见一个年轻小伙子,平时并没有见过,应该是新来的狱卒。
小伙子面相机灵和善,笑笑道:“你可饿了,在下给你弄点吃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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