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儿荡悠悠,云朵在夜色下翻滚,掩去一身雪白,披上淡淡纱衣。
林思淼睡得沉,腹中有甜粽,手腕戴丝线,梦里飘荡入西洲。
楼底下之人却是无比郁闷,床上翻来覆去得抓心闹。
他刚才将赵府的九彩红线粽送上去,停会儿看思淼并没有下楼,才准备剪灯睡下。
“咚咚咚——”忽听外面有人轻轻扣门,以为有病患要来买药,不敢怠慢立刻起身。
谁知门外站位俊俏男子,肤白若雪,清冷月色下更显秀气,身穿梅子青薄衫,兴许是深夜微凉,还披件翡翠色外褂。
看到华奕轩懒洋洋靠在门栓上,他面露惊异之色,愣了愣拱手道:“请问,林小娘子睡下了吗?”
“睡下了吗?您再晚来点,直接就起来啦!”华奕轩一百个不耐烦,撇了眼翰林医官的新晋宠儿洛徽,应付道:“这位大官人,三更半夜有事买药,无事请回。”阵阵打着哈欠。
随手啪一声关上门,心想这人有完没完,粽子都收了,还跑来做什么!
洛医官不成想吃了个闭门羹,莫名尴尬。他送完思淼才想起来,过几日要去三司使府上替欧阳大人的宠妾瞧病。
那位夫人身怀六甲即将临盆,近日里手脚肿胀到整日卧床,胃口也不好,珍馐美味难以下咽。
他随赵主使去诊过脉,也只能开些消食祛肿之药,并没有多大用处。夏日炎炎,孕妇最怕的是营养不良与脱水,何况妇人已经快要足月,正是腹中孩儿生长最快之时。
男子想到林思淼的电解质粉,他当然不知道真实名字,只听女子说是养神汤。
刚才和她兴致勃勃地说起医者印章,自己情不自禁得害羞,竟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赶紧吩咐小书童将翰林院赏的粽子装进食盒,起身想去回礼。
刚走到门口却又退进屋里,小书童名唤玖儿,好奇地问:“先生怎么啦?”
“这——”支支吾吾,“为了一点事现在就去拜访不太妥当吧,要不还是改日。”嘴里这样说,手上的食盒却舍不得放下。
玖儿从小跟着他,深知公子性情腼腆,除了医书万事都不敢兴趣,与人交际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从没有过亲近之人。
可今儿那位小娘子却不同,短短一会儿,就能让他频频舒心地笑出来。想到这里,乖巧地凑近,“先生,以后再去送粽子就不合适了,今儿端午,现在去刚刚好。”
正所谓有人瞌睡,就要给个枕头,洛医官正等着这句话,于是脸上一面堆笑,转身马不停蹄往春回久去。
鼓足勇气敲敲门,竟瞧见位年轻男子,看他身穿短裤衫,猜测应是药馆里的小伙计。
只是对方模样皎如玉树,若说是万里挑一也不为过,身形如鹤,气质通身华贵,让洛徽免不得暗暗吃惊。
不过待人接物的态度嘛,真是一言难尽。
他攥攥手里的食盒,因怕不方便也没让书童跟着,这会儿显得分外难堪,以自己的身份总不能和个伙计推推搡搡,唇枪舌战吧。
可就这样回去,面子上又不好看!待了会儿,伸手再敲了几下门。
华奕轩已经要剪灯,烦心地听扣门声又响起,如果是他自个儿,就算对方把门敲破,男子也能纹丝不动。可林思淼还在阁楼上,要是把女子弄醒了,后果不堪设想。
一溜烟跑过去,靠在门边只偷偷打开条缝,露出只眼睛,没好气地问:“还有事?”
洛徽清清嗓子道:“这位小哥,真是多有打扰。”
“有话快说,知道打扰了还不走?”
“这个——”无奈地指指食盒:“这里是些翰林赏赐的粽子,端午佳节,送来给林娘子尝尝,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话音未落,只见对面人迅速打开门,伸手接过,不——简直是抢过食盒,门啪一声再度关上。
速度之快,让洛医官完全没反应过来。
“呃——”他缓缓神:“我还有几句话想说。”
华奕轩又露出一只眼。
“过几日在下要去位官员家里问诊,不知林小娘子可愿意同行,将来对春回久药馆的入册和发展,都大有好处!”还想再说几句,被对方干脆地打断:“话会带到,夜深路黑你还请回。”
第二次下逐令,洛医官再好的性子也不得不走,回去的路上直憋屈地苦笑。
幸亏是个偏僻小巷子,夜深人静左右无人,要不刚才那个情形看上去简直不像是在拜访友人,倒有点三更半夜,隔着虚掩门缝,痴情男子给娇羞小姐倾诉衷肠的样子。
也不知林小娘子哪里请来的伙计,哼了声止不住地摇头。
春回久里的华公子,极度轻蔑地打开食盒,注视着明明小巧碧绿的粽子却觉得如此碍眼,索性一个个全吞下去,然后躺在床上哼哼唧唧。
半夜爬起来吃了几勺碱液,又拿出银针给自己扎半天,总算天亮时勉强舒服睡会儿。
端午之夜,京都火树银花,索河上的人嬉笑打闹,好似明日艳阳永远不会到来。
两辆青色篷布马车停在雕廊画栋的高门前,上面分别走出赵主使与夫人,五六个仆人迎出来,又派顶小轿子接两位往院子里走。
主使与夫人刚从三司使府上赴完宴,席间欧阳大人对小公子赞不绝口,言语里只盼望能快快瞧瞧真人,早日订下婚期,女家反倒比男方还着急。
夫人也瞧见紫陌小郡主,面容柔顺娟秀,举止温文而雅,心里很是喜欢,路上便催自家老爷快定下聘礼,只要华家的可不够,自己也要添些稀奇玩意儿才行。
赵主使漫不经心地听着,半晌摇摇头若有所思,“夫人觉得以欧阳家的地位,为何却会如此着急?”
“老爷,”主使夫人笑道:“你也太妄自菲薄了,欧阳家又如何,难道咱们府上差什么不成。本朝自古来以翰林为尊,翰林中又首推医官院,咱们轩儿天下第一的模样,他家女儿要不好,我还不愿意呢!”
“休提你那个不务正业的儿子,我还怕耽误了人家清清净净的好女儿!”赵主使止不住地叹气,提起这个儿子就摇头,眉头紧蹙,“若不是他的出身,现在又长在华家,别人会那么着急?”
“老爷是说——”夫人会意,随即一笑,缓缓扭头挑起帘子瞧月色,淡淡地:“公侯富贵人家的婚配大都如此,只要模样好,性情温顺,也便罢了吧!”
月色溶溶,沁入夫人柔软的眸中,目光扫过前方一座院落,整个赵府灯火阑珊,唯有此处暗暗一片,眼神忽地沉下去,湮灭夜空的星光,手随即松开轿帘。
“过几日芒种,带轩儿去欧阳府上坐坐吧。”
端午后第一场雨飘洒而下,索河泛起涟漪,行人撑起五颜六色的纸伞,趟着水“吧嗒吧嗒……”街边游走。
小贩仍旧出摊,遮阳伞用来挡雨,揭开蒸笼一样白烟滚滚,香气扑鼻。
只是到处都湿漉漉的,唯有碧绿的树叶滋润在雨水中,更加舒展青翠。
林思淼生意兴隆,最近开始实行员工福利,每到午间便关门,特意空出一个时辰来休息,外面挂上牌子,贴上纸:有急事请敲门。
之所以没找人直接做个刻字的板子,实在是林小娘子野心大,想存钱用来扩充店面。
原本几个字也准备自己动手写,无奈毛笔字水平实在有限,只好去请人。
檀桓殷勤地把活拦过来,出去没会儿就拎回几张纸,思淼一看字体清俊飘逸,还多给两张备用,真是良心商家,不错!
今儿下雨,男子去蓝桥买吃的,她眼见着雨越下越大,开始操心门上的贴纸被打湿,那可是真金白银买的呢!
赶紧拉开门想把牌子取下来,却见那层纸已经被雨水浸透,不过就晚了一会儿,眼见着便没法再用。
她心疼地把纸揭下来,正想揉揉当垃圾扔掉,街对面却冲过来几个衣衫褴褛的苦役,一拥而上,讨要道:“小娘子,这个不用了,就赏给我们吧。”
“要这不用的纸作甚?”
“上面的字儿漂亮,晾干后保不准能卖几个钱呢!”
雨还在下,思淼看他们没有雨具甚为可怜,虽然心里狐疑,也还是赶紧把字递过来,又让他们进屋里躲躲,几个人摇摇头,兴高采烈地捂在怀里走了。
人穷了,真是什么都想得来,倒也挺不容易的!
她走进屋子,舍不得把新的字拿出来用,眼巴巴地盼着雨赶紧停。
雨未歇,却迎来了拎着食盒的伙计,荔枝白腰子、库鱼、烧饼摆满整桌,美味香气四溢,让人顿觉温暖,只恨自己没多长几张嘴。
赵檀桓嚼着茭白肉丝,瞧瞧门口问牌子怎么不见,她笑说下雨淋湿不能再用,又舍不得把新的贴出去。
男子嘴角一勾,觉得对方说舍不得三个字时,眨眨眼睛分外可爱,也啧啧附和,“也是,多贵啊!十两银子一个字!”
“可不是,还好送了几张备用的。”
对方忍不住笑出来,差点呛到自己,赶紧喝几口香饮子润润喉。
他堂堂医官院公子之字,明明是有价无市,前阵药馆所的官员托关系想要几个,百两黄金换个撇还不够,如今十两银子一个,还有人嫌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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