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桥边,正街上的万香阁前恢复往日繁忙,人们嬉笑议论刚才发生的趣事,说长道短,吃吃闹闹,香饮铺里又多了不少人。
“哎哟,那个小娘子呀,”白胖老板娘擦擦额头上的汗,嘴里念叨:“说是在街角新开了家药馆,还没得及问名字就出了这档子事,没想到她这般能耐,还嫌贫爱富呢!”
众人道:“年轻女孩子家也难免,谁还没个糊涂时候。”
“就是,我看那小伙计也挺好,瞧那个模样!”
“陈掌柜面凶人善,想必不会因为一瓶香露就告官吧。”
大家边喝边侃侃而谈,七嘴八舌。
陈掌柜满脸错愕,他拿着戒尺本来是想挪一下后面柜子上摆了好久的沉旧香料。日子太长,全都蒙了一层厚厚的灰。
他不想沾手,随便捡起个戒尺,也不知是哪位教私塾的人落下的,就那么慢悠悠地推着。
今儿华老爷的公子要来香铺里看看,早听说他聪颖异常,又加上身份尊贵,翰林医官院和调香世家两重出身,心里颇为爱慕。
正寻思已经快到晌午,怎么还不见人影。
突然后面冲出来个年轻人,呼啦一下从身边跑过,老人家眼花,匆匆撇了眼也看不真切,只听他大声喊叫,“掌柜的饶命,饶命啊……”
陈掌柜傻了眼,拿着戒尺呆若木鸡地杵着,那人身形修长绝美,绝对不是店里的伙计。
正愣神,后面又追出来个书童,气喘吁吁,朝向陈掌柜一拱手,“掌柜的,小的是伍儿。”
华公子的书童他可认识。
“您别见怪……”声音极低,一脸窘迫,“刚才跑出去的是……是咱们公子,我们一大早就来了。公子说不要惊动掌柜,自己先四处走走。”
他呆呆地哦了几声,用戒尺指指门口,“这……”
伍儿尴尬地笑,挠挠头不说话。老掌柜不明所以,才自己走出来看究竟,没想到更是一脸懵。
大堂里熏上南朝遗梦香,四周整齐排列的高高低低檀木柜,另有桌上摆满各色线香,散香,上头坠满香囊,香袋。
最里面是个陈列柜,一排排青白相间的精致瓷瓶,分别用粉色花签标上各种纯露的名字:芍药,牡丹,菊花,蔷薇……即可养颜又能饮用,好些从南洋专门进的货,最为紧俏。
眼前人头攒动,伙计忙不迭地迎来送往,大穆朝人人爱香,万香阁的生意从来都是供不应求。
如果是在平日,掌柜的早就拿个小册子在门口和人说话,联络一下感情。但今儿可不成,老人家独自坐在芍药屏风后发愁,寻思要不要给华老爷禀报一声小公子的古怪行径。
抬头找书童伍儿,早就不见踪影。
“唉,以后华家的生意要交给这么个人,”他不禁感叹:“即使是人中龙凤,没有好性情,也是败家哟!”
“掌……掌柜……”冷不防身后传来颤颤巍巍的声音,还带着哭腔。
老人家吓一跳,扭头瞧见后门处露出半个人来,光不呲溜的腿,只披件里衣。
“掌柜,我是兴儿啊,”眼泪汪汪,“刚才在后面拿香料,突然不知哪里冒出来个公子和书童,二话不说捂上嘴就开始扒衣服,倒是给我留了件长衫,可是太贵重的料子,我……也不敢穿啊!”
陈掌柜嘴角抽动几下,立刻决定将此事保密。他怕华老爷年事已高,比自己还年长几岁,万一气出个三长两短,可不值当。
叹口气,先吩咐人带星儿去换衣服,抬眼瞧见花窗外有几只青鸟叽叽喳喳,呼啦一下飞向云端。
那些鸟儿在空中嬉闹盘旋,画着圈儿落落停停,终于栖息在不远处小巷子的梧桐树枝上,勾头跃跃欲试地往下探。
青苔瓦,石子地,往来并无人烟,只有一对俊男美人儿在树下站着,面面相觑,空气里充满怒气。
当然主要是——女子在生气!
林思淼一把甩开男子的手,扶住旁边梧桐树。刚才被他拉住跑得飞快,大量气体瞬间涌入胃部,她这会儿肚子疼得慌。
不停喘着气,索性整个人靠在树干上,揉揉胃部,“你可真行!我和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凭什么冤枉我!”
男子也偎在另一颗树下。艳阳高照,他擦擦汗,单手捧着蔷薇露,另只手扇扇风,笑眯眯地:“怎么没呢,不是还有十个馒头,糖心的!”
林思淼哑口无言,直接被气乐,他还敢提那几个馒头的事,冷笑几声:“好家伙,说你行还真行,馒头是你欠我,听好——”声音提高八度,顿时来了精神,“你——欠——我——!”
男子愈发嬉皮笑脸,“是呀!我——欠——你——!”
“你是不是脑子不正常?”
“在下脑子不正常,小娘子还气?”
林思淼闭了嘴,露出不与傻子争长短的表情。反正她一会儿就去找黄掌柜作证,至于眼前这位的死活,她可不想操心。
牙缝里哼了声,歇会儿准备离开。
“小娘子,”他在身后柔柔地叫唤:“在下是真的想给你买瓶上好的蔷薇露!”
不听——继续走。
“那十个馒头能值什么,万香阁的蔷薇露才是给小娘子赔罪的。”
一派胡言,赔罪用偷的?
“只是我工钱少,实在买不起。”
翰林医官院公子的贴身书童能工钱少,真真笑死人!她能信这人的鬼话连篇!?
对方好像能猜她心思般,看林思淼越走越远,唉声叹气道:“小的其实并不是华公子的书童,那天不过是伍儿哥哥不舒服,才轮到我。”语气悲凉,凄凄切切,“在下就是个华府打杂的,平日里哪个铺子没人顶个缺,一个杂役能有什么钱呢。”
思淼停住步子无语地笑,这谎话还扯得挺圆。下一步该说自己无父无母,如今在华家也待不下去,求帮着赔钱收留了吧。
果然——
“我也没个亲人……”
“停!你这是要赖上我啊?”
“小娘子咋这么聪明嘞!”
两个人一喊一答,越离越远。
林思淼冷笑两声,转身瞧他在绿树下的身姿英挺,光线搅碎了穿过绿荫落在眸子中,里面又是一汪春水,可怜巴巴,惹人怜爱。
恍惚一秒失神后,赶紧转过来继续加快脚步,咬着嘴唇提醒自己——美色是祸水,祸水!摸摸身上所剩无几的铜板,她可没闲钱养小白脸。
“小娘子真这么狠心,看我到牢里受苦。”
“一个蔷薇露,判不了几日。”
“要是进去了,谁还敢请我做活呢!”眼睁睁看着女子大步流星要出了巷子口,华奕轩突然哎呦大叫一声。
林思淼习惯性地回头看,只见男子捂着胸口蹲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她的职业习惯迅速做出判断,第一反应:心绞痛。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林思淼赶紧拔腿跑过去,俯下身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他双唇紧闭,泛起青紫色,本来就如羊脂玉的肤色更显惨白,不停揉搓胸口,已经完全站不起身。
“你可是有心症?”
他点点头。
硝酸甘油喷雾或者舌下含服片,林思淼的专业立刻提醒她,想到系统。
[宿主,小可爱可以随时和你聊天,但如果要取药必须打开界面。]
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你打开界面,别人或者说这位公子也能看到。]
林思淼眼看男子的身体越来越蜷缩在一起,心急如焚,“我可以躲到那颗树下。”
[随你,不过这些树干都不大,你还是会被看到。]
你可真没用啊!隐身都不会!
[哭泣中——]
她顾不得许多,心绞痛的救治贵在分秒必争,说着就起身往旁边的树后走,却被男子一把抓住。
“我——有药!”
对啊,林思淼恍然大悟,想他如此年轻,心症多是自幼就有,肯定随身带着急救药。
思淼又蹲下,急急地问在哪里,他指指自己胸口。
交领短衫系上腰带,东西都藏在胸口到腹部形成的三角口袋处。夏日薄衫,她犯了难,“你……不能自己拿出来吗?”
男子摇摇头,似乎连说话的力气也消失殆尽。
林思淼咬咬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她把手伸进去,整个身子离他极近,耳边传来急促呼吸声,手碰到皮肤的温度热,脸一红,胡乱摸了摸却总也找不到。
“在哪里呢?”
“小……兴许落在深处。”
她又凑近仔细找,终于是摸到一个小小的物件,却感觉不像是药丸,倒有点金属感。
半信半疑地取出来,定睛一看,金丝缠绕成梨花形态,熠熠生辉,正是她那日落入井水中的钿花,或者应该说模样相似,做工却更为精致。
“这……”林思淼楞了神,冷不防被华奕轩用指尖捏起来,轻轻插入她的乌云秀发间。
“真好看!”春风满眼。
她立刻意识到自己又受了骗,腾地气往上冲,难为自己刚才还担心得不行,正想发怒,抬眼却迎上男子一双美目,“我的工钱都留着买这个花钿,”轻声细语:“蔷薇露只能白手拿了。”
“你的心症好了?”不知是由于害羞还是生气,彩霞飞上脸颊,连自己都觉得火辣辣地烫。
“是这只花钿压住我的心尖,如今取出来就好啦!”他嘻嘻笑地说,又是清辉满眼。
林思淼倒吸一口凉气,深深感到自己逃不出这人的手掌心。
不过她也不是好惹的,挪开身子,又靠在梧桐树下,看花钿在阳光下璀璨,那光影落到石板地上,流光溢彩。
心思一动。
“你是华家的家仆,从小来的?”
“是,小的身世可怜。”
“刚才说要去我的药馆里做活?”
“一定能帮到小娘子。”
“那好,”林思淼笑吟吟地伸出一只手来,娇娇俏俏地:“拿来吧。”
“小娘子说什么呢?”
“卖身契啊。”
“呃……”
“既然从小给的华家,自然是有卖身契,可你又说要在我的店里做工,可见是赎过身,自己拿着卖身契吧!”
“小娘子的意思是……”
“银子我是一分没有,蔷薇露的钱也赔不上,最好能还回去,如果人家不收,也只能看你有没有本事让陈掌柜宽限几日,等药馆生日好啦,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但我不雇做工人,只要卖身的。”
华奕轩嘴角上扬,“小娘子想用一瓶蔷薇露的钱就买了我,还是空口打白条?”
“不行就算啦。”思淼收回手来。
“啪……”对方轻轻一击,金丝瑞风眼里星河潋滟,“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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