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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接旨办事,周遭更静。
众人都细细打量着苏锦,就连一旁幸灾乐祸的宋太尉也怔愣在原地,更别提她身后的宋绵。
柳太师眯着眼,负手而立,“既是奉旨入宫,想来这位苏姑娘必然是有些本事的。”
她轻蔑地望向沈梦,“也怪不得沈太傅会日日带在身边悉心教导。”
老奸巨猾的狐狸,便是得不了好处,也绝不会吃亏。
在场的都清楚。
今日的四雅盛会,虽说是要选出才情容貌绝佳的郎君。
但如今三皇女顾晓回京,吴贵侍父凭女贵,连带着他膝下四皇子的亲事也提上了日程,正打算在此次相看个如意妻主。
如今平白多了一个奉旨入宫的苏锦。
其中年轻女子间的纷争,自是不必多言。
“这是自然。要不是当初五皇女与柳公子在柳家别院差点儿闹出人命,苏姑娘又怎么会阴差阳错的得陛下赏识。”
庆郡王与沈太傅摇了摇头,笑得一团和气,“说起来,她今日入宫,也是多亏了柳家。”
这一番话,说得清楚,却未必能让外人听得明白。
柳太师微微垂眸,手中的玉杯一颤,也笑了,“郡王说笑,当日不过是个意外,左右也是小厮脚滑,如今那惹事之人已被杖毙,也算是给沈府一个交代。再者,孩子们不都好好的么?”
“太师这句孩子们,还真是亲切。”庆郡王轻笑,捻着袖边的金线。
“听闻,柳太师那处别院,水域宽阔。想来在山中引水也花费了不少银两吧?”
庆郡王面上带笑,却无端的让人心生冷意。
“郡王有所不知,那一处恰好有地下河,无需外力引流。”柳太师含笑,转头寻见宋太尉,“修建之时,宋太尉也曾瞧过地貌。”
“这......”宋太尉笑得人畜无害,状似为难道,“我一介武夫,哪里懂什么地貌,不过。”
她稍稍一停顿,“当日工匠的的确确是在泥土之下挖出了水流。”
宋令不愧是陛下身边的红人。这一番话既给了太师情面,又将自己推脱开来。
殿内清香袅袅,三公,郡王谈笑,又哪里能轮得到他人插嘴。
淡淡瞥向气定神闲的柳、宋二公,沈梦笑道,“柳家别院那处湖泊,至多也就深一丈,却能在湖中央建起攒尖顶覆琉璃瓦的阁楼。如此能工巧匠,实为不出世之才人。”
在场之人,都知晓沈太傅曾在北凉历练,在那不知打了多少坎儿井,看地势寻暗河,那都是门清。
她这话似褒实贬,柳太师面上有些挂不住,只做了个伤感神色,“此人有才不假,就是命苦,听闻前几日上工时,不小心跌进了坑里。”
宋太尉也跟着一叹,“太师向来惜才,想来乍听此消息,定是十分悲痛吧。”
“若非天妒英才,将此人派北凉,说不定会大有用途。”柳太师哀叹连连,听得庆郡王冷笑,“怎得就这么巧,太师每每得了个人才,不是暴毙就是人祸。”
“郡王说这话,可就伤人心了。”柳太师被她讽得面上青红交加,却又碍于品阶,无法出言反驳,只僵笑着道,“事有凑巧,月有圆缺。左不过老生时运不济,才遇上这些变数。”
“话也不能这么说。”宋太尉眉头一皱,不赞同,“这与太师何干?生死有命,非人力可以干预。是她们有福运,才会在大限将至之时,得遇伯乐。如此,这一生也不算白来。”
她们两人一唱一和,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庆郡王摇头,与沈梦示意,去了自己位上。
苏锦听了半晌,待周围谈笑渐起,方才低低问道,“恩师,刚刚所言......”
“不错。”沈梦转头,与她笑道,“当日你救了原儿不图所求,令陛下印象深刻。是以今次带你前来,全因陛下口谕。”
苏锦左眉突突跳了几下,似是知她所想,沈梦只轻道两字,“放心。”
月下清辉,透过窗楹,映出一地清冷。
偏殿之中,各府主夫坐在一处,前来参宴的小公子们都被单独带去了玉竹殿。
今日比试,作画、插花、茶道与琴艺这四雅。
画作与插花皆不署名,由內侍乱序送往福宁殿,由陛下与各位大臣一块品评。
茶道与琴艺则有坐镇偏殿之中的的凤君与各府主夫亲评。
玉竹殿内,烛火通明。
须臾,便有徐姑姑的声音从殿外传来,“陛下口谕,今日四雅皆以浑然天趣四字为题。”
话音刚落,训练有素的內侍鱼贯而入,手捧作画所需笔墨纸砚依次供于各人矮桌之前。
宫女们推开内里门窗,垂眸静立于玉竹殿外。
徐姑姑与殿内的小郎君一一笑过,“各位公子,若有所需皆可嘱咐身边內侍。另,作画与插花需在一个时辰之内完成,公子们以这柱香为令便可。”
今日前来郎君,不过八人,除了眼熟的柳茗与宋致,其余五人与沈原也不过是泛泛之交。
香已过半,沈原坐在桌前,却迟迟还未动笔。
长睫倾覆,遮住了其下纠结的目色。
若是一切照旧,今年的四雅君子之名必然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只不过,前世里他挖空心思得这虚名,为得却并非自己,而是希冀以此来挽回在柳家别院、百花节中尽毁的沈府名声。
世人说他妖艳狐媚,沈原可以不在意。却无法容忍旁人当面说他母亲教儿不善,恐有误人之嫌,实在是难当大儒之名。
可即便他成为京里的第一公子,那些人不仅没有消停,反而说得更加难听。
如今,他还是清清白白的沈家小郎。
再想起马车之上,苏锦的那番话。沈原唇边忽得有了笑意,小笨鱼虽然不在意这个,但若是能以第一公子的身份嫁她,也是一桩美事。
但今年的第一公子,却不能是他。
念着苏锦,沈原下笔更加流利,色彩越发大胆鲜艳。
山水之间,渔人行舟。树下嬉戏孩童,全都跃然于纸上。
宋致与他邻桌而坐,桃花眼微微睨了过来,嘴角一撇,复拿起修剪好的花枝插进瓶中。
花艺讲究层次意境。
两世为人,宋致早就摸清了女皇的喜好。画作插花,他本就不比沈原差。茶道亦然,唯独琴艺稍逊。
不过,他早知题目,又在家中苦练数日。单这一首古曲,就连教习师父都赞叹不已。
是以今日这第一公子美名,他势在必得!
香灰落地。
內侍款款而来,将画作与插花玉瓶一一移至福宁殿。
偏殿之中,茶艺进行已然过半。
合着琴音流泻,敛情而发,勾抹复挑,音久韵远。
可不论底下的小公子如何卖力,始终不见凤君有过笑意。还有几人惧其威,整个人都颤得不行。
比来比去,前六人之中,依旧是柳茗最为出色。
如今偏殿之中,只剩宋致与沈原还未比试。他用余光瞥了眼身侧的站着的月白色人影,垂眸静待凤君发话。
果然,凤君久坐已然有些发闷,亦如前世一般,要他们二人同弹一首古曲,以技艺分出高低。
瑶琴自来都是雅致之物,讲究飘逸洒脱,何时听过以琴斗技。
众人哗然,却也不敢多说。
淮安抱着瑶琴在殿外等了半晌,乍听这消息,也不敢耽搁。连忙将瑶琴递给前来取物的內侍。
静心焚香。
宋致与沈原相对而坐,郎君含笑,一媚一冷。
顷刻间,迂回曲折,尽藏袅袅之意。抑扬起伏,宣情克制,两人广袖翩翩,琴音倾泄,竟是不相上下。
余韵绵长,声声清和如细雨滴答,更似春草萌生。
琴音透壁,福宁殿中也都静了下来。
众人倾耳,手指微抚,低低合着。
须臾,琴音渐急,似有万马奔腾,铮铮作响。正高昂时,忽得听得一声低鸣。
苏锦心口一紧,这琴弦断裂,稍有不慎便会割伤手指。
她忍不住往殿外望去。
好在宫中早有御医随侍,沈原手指将将才流了些血,就已经抹上了极好的白玉膏,严严实实用棉布裹了起来。
正要下跪请罪。
凤君一叹,“罢了,总归也是意外。”
狭长的凤眸看向在场的另一郎君,赞赏地点了点头。
徐姑姑一贯机灵,连忙让內侍递上福宁殿的评定人选。
“宋致。”
桃花眼的郎君上前跪拜,凤君含笑,“今夜之中,你琴艺略胜一筹,四雅君子,当之无愧。快快起来,随本宫去福宁殿觐见陛下。”
宋致一顿,前世之中,他分明记得沈原夺了这名号,只是随父领赏,并未去过福宁殿。
如今突生变故,他一时不好分辨前路是喜还是忧。
桃花眼悄悄瞥向沈原,那一袭月白正依偎在温容怀中,举着包成小粽子的食指,满脸委屈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
宋致垂眸,说不羡慕是假的。
他爹只是小侍,这种场合哪里有露脸的机会,而宋主夫又一贯体弱,自是不会参宴。
如今踏进福宁殿,跪在女皇面前。听见母亲骄傲谢恩的声音,宋致这才踏实许多。
殿里乌泱泱的坐着好些人,他垂着头,用余光悄悄寻着苏锦。方看到她,唇边笑意还未起,就听凤君喜道,“陛下,宋公子才貌双全,配于三皇女做侧君,也算一段良缘。”
“侧君?”女皇皱眉,瞧着下首跪着的郎君,“此事不急。”
凤君自是料到女皇不会同意,如今试探出了她的底线。心中安稳,也就不再强求,只温温笑着。
一出波折,言语间便烟消云散。
宋致松了口气。
等到殿内酒酣舞美之时,桃花眼的郎君这才偷偷溜出。
他早就买通了几个內侍,一路隐蔽地寻去了偏殿之后的一处假山。
不多时,果真瞧见鬼鬼祟祟前来的宋绵。紧接着那边也来了一个披着黑斗篷的人影。
宋致冷笑,等里面一对野鸳鸯缠绵难断,这才悄悄在假山进出口处都点了火。
这里本就僻静,如今烟味骤起,惊得里面两人衣服都穿不利落,想要落荒而逃,又被火势所逼。
宫中侍卫巡逻,乍见火光,当即连声高呼。宋绵哪里经过这场面,哆哆嗦嗦被浓烟所呛,惧怕之下,腿一软便倒在了地上。
入夜而来的那人哪里还管得了地上的宋绵,趁着人多,悄悄混进灭火的內侍之中。
宫中走水,不过片刻,已然能听到凤君车辇仪仗靠近时的声响。
宋致躲在树后瞧得解气,如此一来,别说是宋绵,便是他那娘亲,也难逃干系。
总归爹也不过是个小侍,树倒猢狲散。以他现在的财力,养活爹早就不成问题。
只不过眼下侍卫众多,想要抽身离去,却有些难。
身后有轻微声响,宋致猛然回头,待看清来人又忍不住低呼,“怎得是你?!”
苏锦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拉起他的衣袖,示意宋致跟上。
初夏树木初成,枝叶繁茂。夜里起风,吹得树叶唰唰作响。
如今,却成了她们最好的掩饰。
两人绕来绕去,一路躲躲闪闪溜回福宁殿前的凉亭。
除了借故离开的凤君,此时的福宁殿里依旧歌舞升平,宫女內侍也多在殿内伺候,守在门前的宫人反倒不比之前。
苏锦这才松了口气,还好来时温容怕她们迷路,细细说了这福宁殿大致的方位与周边。
“你都看到了?”宋致苦笑,“其实我,我并非心......”
“宋公子不必多言。”苏锦从怀中递过一方素帕,示意他擦擦手指。她眉目之间淡然,与他指了天上玉盘,“苏某只是与公子在此共赏月色。”
咔嚓——
身后有枯枝被人狠狠踩断之声,苏锦回头,正对上沈原铁青的脸,郎君咬牙,笑得阴恻恻的,“那敢问阿姐,今夜月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