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阳延国西边边境的军营里除了部分巡逻的士兵外,大都已经进入梦乡。
下午那场风波过去后,军营里的排查已经告一段落,没有发现其余的可疑之人,而那名刺客则已咬舌自尽。
李校尉自责看管不周,要求责罚,但钟离墨并无责怪,毕竟这样的结果是他们早就猜到的。
此时,大家都已回了营帐。
已经净身完毕换好一身白衣的苍弄淮独自一人站在牛匠准备的营帐中,梓敏已被她打发去净身了。这里毕竟是军营,女子要洗澡还是只能趁着夜深。
苍弄淮呼出口气,一副已经做好准备的样子,随即掀帘而出,和营帐处看守的士兵交代要去找九千岁,看守士兵知道苍弄淮的身份之重,没有阻拦。
离开营帐后,苍弄淮就照着自己白日里记住的地形走了起来。
边境的夜晚风力强劲,夜色黑暗。
尽管周围都是火把和巡逻路线严密的士兵,但在苍弄淮刻意远离人迹并隐藏踪迹的情况下,愣是没有一个巡逻士兵能够发现这在夜幕之下白衣刺眼的姑娘。
黑夜中缓步行走着的苍弄淮宛若一只误入人类领地的白鹤,优雅而洁白。
苍弄淮轻诺步子行至军营的鸽笼饲养处,那里只有远处的微弱火把能够稍微照到,苍弄淮站在灯光所能涉及到地方往鸽笼处看去。
就算是在如此黑暗的环境中,苍弄淮还是一眼就看见了鸽笼前那人的身影。
“这么晚了,你在此处做什么呢?”苍弄淮轻声问道,宛若清莲般清灵的声音,纤柔好听,不大不小的音量,却足以传到鸽笼处。
那身影忽地顿住,猛然转过身来。
黑暗中那身影的轮廓只是依稀可辨,似乎,是一个男人。
“白日里,落絮没有当众拆穿你,怕的就是你会抵死不从,到时反倒是落絮要被反诘了。”苍弄淮站在原地没有动,唇角微提,“你说是吗?李校尉。”
黑暗中那人在听到苍弄淮说出他的身份之时,便已经放弃了逃遁的想法。他从鸽笼前离开,向苍弄淮一步步走去,在远处微弱的火光下,身材壮硕挺拔,面貌端正的李校尉一脸镇定。
“不知安小小姐,所指为何?”就连声音都镇定到让苍弄淮佩服。
苍弄淮浅笑开来:“作为杀手,对于杀气总是很敏感的,只要不是过于老练的杀手,在接触杀意的时候总会本能地抵御杀气。李校尉,你的资历还是过于浅薄,虽然多年的卧底让你身上的杀手之气大多都转化为了战气,如不刻意释放是很难察觉,但九千岁的杀气级别显然不是你能轻易承受的,你那时显露而出的怯意与下意识的杀意,在在暴露了你的身份。”
“你也是杀手?”李校尉见她说出杀手的杀气之道,心下不免怀疑起来,毕竟,她方才接近的时候,他一点感觉也没有。
“……李校尉,年二十四,不靠任何攀亲带故的关系,年纪轻轻,就在五年内从士兵做到了现在这个军阶。”苍弄淮轻声道,“七年前,你被人从待明寺买走,一户清白人家收你作为养子。那户人家本来米都揭不开锅,却是因了你的到来,开始过上有鱼有肉的生活。”
李校尉的脸色随着苍弄淮一句接一句的话而阴沉起来,他阴沉的面色之下完全难掩震惊。
“你,是如何得知……”这些早已成为秘密,当年收养他的那户人家也早已因“意外”或者“病痛”而接连死去。
苍弄淮不禁轻笑出声:“我安落絮的传言想必你是没有听说了。也难怪,我入寺是在八年前,那时的我还只是一名普通的香客罢了。”
“你……!你也是那待明寺里的香客?!”李校尉惊出声来。八年前,她才多大!六岁,一个六岁的“香客”?!怎么可能!
“嘘。”苍弄淮轻轻抬起食指靠在嘴上,“虽说是香客,但落絮可从来没做过那些惹人憎恶的勾当。”
李校尉听言皱紧了眉头,语气酸涩道:“惹人憎恶?若不是有这些惹人憎恶的‘和尚’以及那些出手阔绰的‘香客’存在,我们这种人早就饿死在街头了!人生在世,不过吃喝二字!我们没有做错!杀人也好,叛国也罢,都只是为了生存下去而已!”
苍弄淮眸光微闪,面容浮现一丝苦涩的神情:“……你说得不错。人,出生,死去,只是为了活着。但若只是如此,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对落絮而言,活着全是寄于一字,情。”
“李校尉,现时回头还来得及。”苍弄淮一脸正色道,“当年的落絮能力不够,救不了你们,但现在,却不会再袖手旁观了。落絮绝不让四年前的惨案再度发生。”
李校尉双目圆睁,震惊之色爬满了整张面容:“四年前的那场大火……我的弟弟!我的弟弟呢!?你当时既是‘香客’应该就知道那些被贩卖的孩子都去了哪儿!”
“弟弟?”苍弄淮有些讶异,面色有了些困扰。
因了记忆的局限,她对待明寺的了解并没有很深入,李校尉的资料是她核对了记忆里的情报才得出的。在安落絮回安将军府之时便已经到处收集情报,所有在待明寺被卖出的人都被她一一查明,只是容貌无法对上资料,而且大部分都已经四散,不知在何处作为。今日能寻得李校尉,完全是个意外之喜。
“若还活着,应该已经有十三岁了,个性倔强,不懂世故……对了,在他眼角处有一个泪痣!”李校尉根据回忆说道,他的脸上布满焦虑和期许。
当年正是为了自己的弟弟他才甘愿做一个叛国者。四年前那场火,烧光了他所有的期盼,他恨阳延国造成的这一切,从那以后,他奋不顾身参与征战,才能在四年之内战功赫赫做到现在的军阶。
“泪痣……!”苍弄淮一惊,在安落絮从西南城离开的时候,曾经和苍里面的人交待过一些事情,其中就有一个倔强到让她无奈的孩子,叫做毕衷,年龄和她相当。“你弟弟可单名一个‘衷’字?若没错的话,他现下在西南城,安然无恙。”毕这个姓全是后面安落絮给他们取的。
李校尉听言,男儿泪顿时爬满那张端正的脸庞。他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希望见到他的弟弟了。弟弟是从襁褓时就被他带大的孩子,他对于他的意义甚至重于他自己的生命!
李校尉“扑通”一声重重跪了下来。
“安小小姐,我李进一生原只为我弟弟而活,如今得知他无事,还请安小小姐答应李进一个请求,能否帮李进找到弟弟,妥善安置?我李进愿以性命相报,万死不辞!”
苍弄淮一惊,连忙上前要将李校尉扶起来:“李校尉言重了,当初落絮从西南城回来的时候已经将你弟弟妥善安置。李校尉,落絮不需要你以性命相报,只希望你能够放弃作为月辰国卧底的身份,日后彻底为阳延国尽心尽力。”
“我……”李校尉欲言又止。
“那可不行。”
冷冽犹如深尺寒冰的声音传来,令得苍弄淮和李校尉皆是浑身僵硬,汗毛皆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