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更是在长孙一凡换洗的衣物中.发现了那方丝绢.
杜若芊芊.女儿心思.翩翩公子.淑女好逑.
他竟……一直留着.
屋外千瓣竹叶随风旋舞.是他最喜爱的zi竹.冷寂的寝殿内.帐幔深重犹如雾霭.将他与她割据两方.
窗外风声萧萧.如泣如诉.衔來黄莺低婉缥缈的歌声.萧雪阑凝神细听.唇边漾起一丝苦笑.信手拨起了案几上的一架古筝.
那墨色的琴板上.绘着一株隐于茫茫白雪中的龙牙花.那雪琼瑶漫天.那花蓬勃张扬.一切组合起來如火如荼.入眼便似一抹浓烈的胭脂.更似一滴心头之血.融进人的骨髓.
龙牙花.西燎圣花.千古不变.
长袖翻飞间.一曲异域之音已然流畅奏出.
那是一曲亡国之音.
桌上静静地搁着碗豆腐花.色泽莹润.香味清甜.正细转着氤氲的白色蒸汽.十分的诱人可口.
这是他平日里最爱的一道菜.每天她都会趁他还沒醒.便早早梳妆整理好自己.赶去御膳房亲自下厨.
正想着.面前冷风突至.重重珠帘猛然掀起.萧雪阑一惊.指尖一错.那弦便蹦出一个尖锐的杂音.
她抬眸望去.只见长孙一凡不知何时竟已坐起了身子.一双灵狐般的眸子.此时如同出鞘的利剑.直直地射入她的眼底.
那眼神.好似能将人心冻住.冻死.
“一凡.你醒了……”
萧雪阑悚然一惊.眼底闪过慌乱之色.忙理了理凌乱的发丝.面上的惊惧被端庄得体的笑所掩饰.她端起豆腐花.徐徐走向长孙一凡.
乖巧地半跪在他身前.她举止轻柔地舀了一小勺豆腐花.轻声道.“你忙了一晚上了.胃里定是空空如也.先吃些东西吧.”
瓷勺送到了长孙一凡的唇边.他却看也沒看一眼.依旧笔挺地坐着.面上布着寒霜.双目泛着碎冰般的疏离.冷冷地看着自己.
“一凡若是怕烫.那么臣妾先尝一口.”
萧雪阑面上的笑意寸寸凝固.她强自镇定.扯出一丝笑.刚欲将豆腐花送入口中.便听到头顶传來他愤怒的话语.
“不是说让你永远别碰这古筝了吗.你是不是还在想着那个男人.”
七年前.萧雪阑仍是西燎苍山人.那时的她懵懂无知.曾谱曲一首赠予心上人.约誓白首不离.
但是.最后苍山城破.那个与她海誓山盟的男人.死了.死在了她的眼前.
那首曲子.也自然而然成了亡国之音.成了她一生的忌讳.而如今.她竟又弹奏了起來.
“不是这样的.”
萧雪阑面色灰白.抬眼正对上长孙一凡妒火翻卷的双眼.吓的赶紧垂下头.小声答道.“臣妾只是一时无聊.想起了昔日的往事.便……”
“有些无聊.所以你就开始想他.”
啪的一声.萧雪阑手里的碗被长孙一凡用力摔在地上.碎渣和着滚烫的汤汁溅了她一身.她面色微动.却依旧低垂着眉眼.不发一言.
“你不答便是默认了.”
眼中掠过一丝戾气.长孙一凡目光落在那架古筝上.眼中杀气迸发而出.旋即掀帘而出.“好.那我便毁了这把琴.叫你一辈子都不会寂寞.”
“一凡.我求你不要.”
眼看那抹高大的黑影走向那古筝.萧雪阑宁静如水的神色瞬间被惊恐吞噬.双肩也不可遏制地颤抖起來.
泪水不争气地滚落.她倏地回身抱住了他的双腿.仰起头.眼中带着柔弱的乞求.“别这么做.求你.”
“我不会允许我的女人.事过七年.心中依旧惦记着别的男人.”
他的眼神如冰锥刺骨.直直地逼向她珠泪莹然的脸.
抓着袍角的手无力地滑落.萧雪阑颓然地跌坐在地上.泪水丝丝沁出眼角.望着满地的碎瓷残渣.她唇角泛起讽刺的笑意.
“他都死了.你跟死人计较什么.”
温如华.她曾经的未婚夫.曾经的苍山城大将军.已经离世整整十一年.
“我不管他是人还是鬼.就跟那尚离墨一样.”
长孙一凡盯着她.声音中透着复仇的嗜血.“她是妖孽.是怪物.她若再敢回來.我便用之前的方法.再杀她一次.”
他望向茸黄的天幕.脑中又拂过天祭上血衣长发的女子.女子看着他的一双眼.清冷如铁.如浴血罗刹.
“至于他.”
风过竹林.引來簌簌轻响.长孙一凡这才回过神來.他胸口渐渐起伏.隐忍的怒气似乎随时都会失控.
“即便他是鬼.我也要他灰飞烟灭.无论是这东燕.还是你的心.我都要完好无缺的.”
“我会忘了他.”
萧雪阑徐徐起身.整了整衣衫.双目坚定地望向他.沉声道.“只要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时间.”
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长孙一凡不由轻笑出声.清贵的面上露出逞强的苦笑.似乎在挽回一个男人最后的尊严.
“你还想要多久.七年流亡.四年夫妻.难道还不够吗.你既然爱他.那么当年你怎么不随他一起去死.去地府做一对苦命鸳鸯.你何苦选择嫁给我受这闷气.”
“是啊.是我选的.这一切都是我萧雪阑一人所选.怨不得他人啊.”
他以为.她不曾想随如华一同出生入死吗.
只不过.临死前他对她说:雪阑.不管生存下去的希望多渺茫.我都不会让你死.你会出城.你会获救.你会长寿.答应我.你一定要活下去.而且是幸福地活下去.
还有.我死后.不必來寻我的尸骨了.因为那颗有你的心.已经随着你去往天涯海角了.我很知足.黄泉路上我并不孤单.
“你想知道为什么我当年沒死.反而逃的出西燎.还当上了这个纵享荣华富贵.足以翻云覆雨的风光王妃.”
眼角溢出凄楚的泪.再多的锦衣华裳加身.珠玉玛瑙缀发又如何.她不过是披着鲜丽皮囊的一缕孤魂罢了.
萧雪阑倔强地挑高了下颚.迎着他的目光.眼底流露出明媚得意的笑.她勾唇指着自己的心脏.声线满含冷嘲.
“因为如果我的心当年随他一起去了.这里.根本就不会有你.”
她话落.长孙一凡颈间青筋旋即爆出.他怒不可遏地一把掐住她的下颚.陡然充血的双瞳杀机肆意.他逼近她的眼.而向來温顺婉约的她.如今嘴角竟噙着一抹刺目的坚韧.
“原來.我不过是一个替代品.在你心里.我连一角都容不下.是吗..”
猛地将她甩开.萧雪阑踉跄了几步扶着桌子方才站稳.而长孙一凡则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向那古筝走去.
“我的古筝若是毁了.你长孙一凡恐怕此生真的就要孤独终老了.”
蓦地.萧雪阑冷淡开口.那是一种无所畏惧的孤勇.是亡命之徒才会有的情感.
长孙一凡背脊狠狠一震.他回视着萧雪阑.见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他又侧眸盯着那古筝.高举的长剑此刻却无论如何也砍不下去.
因为他很清楚.筝在人在.筝亡人亡.
深重的大殿.磅礴的壁画.一切都渲染出空洞的死气.在这个凉的清晨唯有凛冽的风越过榄窗.穿梭于他们之间.
许久.也不知是多久.萧雪阑看着他终是缓缓收起长剑.她静静开口.语气透着一丝怨恨.
“要说心藏他人.你又何尝不是.”
长孙一凡身形一僵.眼眸微微眯起.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你我夫妻四年.你可曾忘记过那个女子.”
萧雪阑将视线移至满地狼藉.不愿再去看他一眼.“你与她在我眼皮底下藕断丝连.你侬我侬.我可有多说过你一句话.”
那女人.能给他利益.给他援助.是他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但是至于他们有沒有超越过底线.她从未去深究.也不愿去深究.
只因为自己和他相互亏欠.明明相爱.却要相恨.
事到如今.她早已不知道.他们之间一路坎坷.到底还剩下什么是真的.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我们共同的未來.”
长孙一凡有些激动地喊道.他弃剑走到萧雪阑身前.目光扫过她憔悴伤神的侧脸.他眉头微蹙.无声叹息道.“她只是我的棋子.仅此而已.”
女人于他.从來都只有.有用无用之说.
“不错.这天下苍生.除燕皇之外.还不都匍匐在你大皇子的脚下.”
萧雪阑眸色明睿.猛然侧头看向他.他一时愣住.见她双目含泪.他的心口顿时像是插了一把无法释然的刀.
刚欲开口.又听她悲怆长笑出声.而那笑却是世间最深的鸿沟.“不管你是发威也好.发情也罢.天下女子皆是你的女人.亦都是你的棋局.”
萧雪阑看向琴板上的那朵龙牙花.不禁恨声道.“你留我至今仍不灭我.难道不是因为我对你而言.还有更诱惑的利益去赚取.”
要彻底攻下东燕.西燎.是最后一块心病.
尚离墨的出现.彻底使他的野心一发不可收拾地滋长.而对于西燎的种种.莫过于她这个流寇再熟悉不过的了.
他留自己活到现在.难道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借着自己.一举击垮西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