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渡出.雨势渐渐减小.繁华的圣都街道此时廖无一人.只剩下空洞的风声.灌入阡陌交错的巷子里.
“城雪..”
头顶细雨飘洒.淅淅沥沥地落在心尖.离墨单手持刀.一路穿梭于巷子间.寻找着那抹白色身影.
在一处巷子口.她突然脚下一滑.
低头一看.竟是一滩深红的血水.
呼吸猛地一滞.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丝丝寒意攀着她的脊椎蔓延至四肢百骸.脑中猛然回荡起那夜城雪在忘忧院里说的话.
“我身患顽疾.心脉受损.如今这病恶化的势头猛烈.所以我只打得出五成功力……”
可是这几日來.他为了帮助自己.又使了几成功力.硬撑了几个时辰.
离墨怔怔地望着那滩血水.衣袖下的手死死地握住.手背上青筋毕露.
是自己一时疏忽.竟忘了如此重要的事.他若是有个好歹.她该如何是好.
“城雪……”
她讷讷启唇.轻声唤着这个名字.心里一遍遍祈祷.这血不是他的.不是.
“年年……”
耳畔忽地传來熟悉的声音.那声音满载着淡淡的喜悦与欣慰.却轻的如同一缕青烟.飘忽渺茫.你若拂袖.他便消逝.
离墨身子一颤.回头望向巷子深处.只见夜色下.木棉簇簇.低云水雾之间.一条白色的欣长身影缓缓而來.
待那身影完全走出黑暗.她手中的长刀也咣当坠地.自己向后一个踉跄.重重地撞在了身后的石墙上.
眼前之人.踏着虚浮的脚步走在风中.白衣染血颓废.一身的泥泞斑驳.长发散落在肩头.如水泄开.滴落着颗颗雨珠.更显的羸弱消瘦.
惨淡的夜.惨淡的脸.惨淡的唇……
苍穹大地.只因他一人而变的凄凄切切.她的世界亦在那刻光彩尽失.
寒风萧瑟.石墙渗出凌冽的水汽.身后阴冷的触感随之传來.惊醒着她这不是梦.也不是幻想.而是真实的..
那滩血.真是他的.
南城雪的身形在离墨面前顿住.微微扶住墙壁.才得以支撑.复又捂着唇清淡地咳嗽着.
而离墨却像是聋了哑了.醉了痴了.就那么一瞬不瞬地凝着他.睁大了眼睛.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似乎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为什么.她珍爱的.重视的.守护的.都在一一离去.
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谎言.
那双温柔如水的目光.亦静静注入她的眸中.
两人无声凝望.离墨身子颤的厉害.死死地咬着下唇.直到一股咸腥充斥了口腔.那集聚在眼眶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双双滑落.
“怎么哭了.”
稍稍倾了身.南城雪密长的睫毛上挂着一层霜露.好似欲落未落的泪滴.随着他的呼吸轻轻地颤着.他浅浅一笑.抬手捧住离墨的脸.轻柔地为她拭去泪痕.
离墨神色呆滞地望着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缓缓伸出一只手.握住覆在她脸上的那只手.刺骨的凉意融入掌心.如冰刀一般刺入她的心脏.
惘然的美目中.倏地闪过一丝光.她从袖中掏出那夜的锦囊.用力地撕开.
“药呢.药呢.”
丹药如珠玉应声溅落.离墨双膝用力砸在地上.一颗颗地端详着.唇中喃喃道.“你那红色的止血丸呢.”
南城雪俯身扶起她.淡淡地说道.“只有一颗.”
只有一颗.他却毫不犹豫地用來给她治皮外伤.
那话语烫伤了她的心.离墨惊惧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望着他清美的病容.温热的血液.顺着那同样完美的下颚一滴滴地坠下.打在她的手背如同鸠酒穿心.
“都是我的错.”
离墨拼命摇头.颤抖地捧住他的脸.一遍遍去擦拭着他唇角的血迹.却如何也抹不干净.终于她泣不成声地凄声道.
“如果我从來沒认识过你.如果我被皇城的人抓去.如果我沒偷你的锦囊.希望你能來救我.你就不会涉入这趟浑水.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只可惜.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有的只是必然.
正如他们的相遇.一开始.便是错的.
“我……甘之如饴”
南城雪伸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唇边又有些许色泽更浓郁的血.汹涌而出.
那一击自残着实打得太重.
这一击.不仅是他给自己的惩罚.更是想要把自己打醒.
这是他亲手挑选的路.自从那把匕首刺入他生父骨肉的那刻.一切便已成定局.不负扭转.
“布谷.布谷..”
天际传來杜鹃泣血般的啼鸣.时刻提醒着他快刀斩乱麻.
无力地仰起头望去.春夜细雨漫上了比雪还要冰的脸颊.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那杜鹃的离去.一并沉沦了.
南城雪眉心因为心口的剧痛.而渐渐蜷缩在一起.半晌.他睁开眼.神色渐渐黯淡了下去.却是望向离墨.拼力绽开一个温和的笑容.
“方才暴雨.马车被困在了不远处的泥坑里.赌庄那暂时无人赶來支援.”
说着.他抬手朝着一处指去.那处.凄风阵阵.马嘶不绝.有人正在拼命地用马鞭抽打着马匹.也有人奋力地推着车轱辘.
“一会我将他们引入边上的密林.那里枝繁叶茂.野草葳蕤.一时半会他们绝对脱不了身.你就趁乱潜入囚车.施计救出那男孩.知道了吗.”
那话被他说的宁静无一丝波澜.说罢.他凝了她一眼.唇勾起一个柔和的弧度.竟侧身想要追去.
那一笑.如芒刺锥心.
“别走.”
离墨脱口而出发出一声低呼.张开双臂.揽住了他的去路.大声抗拒道.“不.要走我们一起走.你别想再丢下我.”
不等南城雪反应.她一下扑入他怀里.死死地勾住了他的肩头.宛如溺水之人.不敢松手.她好怕一松手.她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除了他.谁还会收留她.
那时.她在忘忧院的浴室里.因为暴露了行踪.又被他冒犯了身子.便欲持刀暗杀他.他却轻而易举地破了她的小伎俩.
见他有意救她.她也松了警惕.不再纠缠.居然还有了调戏美男的闲情雅致.
那一刻他面色涨红.拂袖背过身道:她是个疯女人.也是个傻丫头.有着孤勇无绝的匹夫之心.更有着娇美玲珑的孩童一面.
然而.此时此刻.她与他双双相拥.再不需吝啬自己的软弱.如果可以.她愿意将最柔软的心腹完完全全地交付于他.
只因她收下他匕首的那刻.他亦成为了她此生的软肋.
“你答应要带我回北冥的.你答应不抛弃我的.”她窝在他怀里.悲伤的像个孩子.“你是男人.说话不能不算数.”
手心下的肌肤渗出刺骨的凉意.再也沒了当初的暖意.酸楚沧冷盘踞了她的视野.
南城雪睫毛一颤.垂眸望去.见她泪如雨下.那灼热的温度丝丝渗入心扉.更是将他的心绪.他的谋划.织成了千千结.剪不断.理还乱.
“年年.乖.我们待会见.我一定会來找你的.”
冰凉的指尖.染着绝望.拂过离墨的眼角.沾去一点晶莹.南城雪的声音一如既往温暖犹如汪洋.引人沦陷.诱人贪恋.
“听我的话.待会.你只管往马车那跑.一直跑.不要回头.千万不要回头.”
离墨仰起头.面色雪白.眼中光彩犹如枯槁.似乎耗尽了一切青春韶华.凝着南城雪良久.终还是笑着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做不到.”
“城雪……”
离墨轻轻攀上了他的脖颈.踮起脚尖.声音是那么的沉静.又是那么的沉重.一时竟不似她的声音.“我好像.知道你的身份了.你我地位悬殊.而且横在我们之间的大山太多了.怕是我真的高攀不上.”
她就那么冷不丁地说出了口.南城雪愕然大惊.震在原地.心口痛的已经麻木.喉咙像是被人咬住.疼的发不出声.
“告诉我.你知道我是尚离墨的那刻.你有沒有想过利用我.扳倒长孙一澈.”离墨声音一顿.哽咽着吐出一句.“你知道的.我想听实话.”
无论于公于私.这两人都是水火不容的对手.如今自己倾心于南城雪.而长孙一澈却迟迟忘不了自己.
这样.她离墨王妃这个身份.就成了冥皇南城雪手中最好的一把刀.
半晌.头顶无一丝声响.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滴血珠打在离墨的脸颊.南城雪似点了点头.
缓缓擦去那血迹.离墨的心扼住不住的抽痛.却是莞尔轻笑.
“你真是满嘴谎言的大笨蛋.跟我甩小伎俩.你想把我气走对不对.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声音渐渐凄厉尖锐.她颤的如秋风落叶.“我偏不遂你愿.我偏要粘着你……”
“是真的.”
南城雪突然出声打断她的话.离墨浑然一抖.泪水凝固在眼眶.又听他道.“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又见识过我的身手.就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样人.你若怕我再利用你……”
南城雪仰头痛苦地闭上眼.声线却沉缓的如一泓秋水.他用力推开她道.“你走吧.就当你我.不曾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