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是沒忘.”
南城雪迎上黎白的眼.眼底杀气凌厉.厉声道.“你也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你现在是在以下犯上.”
满是不屑地嗤了一声.黎白上下扫了南城雪一眼.见他浑身湿透.像是从雨里捞出來的.再也不复往日的清华高贵.他却笑了起來.
“你知道我现在想干嘛吗.”
冷厉的目光剐了黎白一眼.奈何现在自己功力不济.赢不过他.被他占尽上风.南城雪干脆扭过头去.憋住心里的火.不再理他.
两人之间相交八年.早已超越君臣关系.更多时候.南城雪觉得.君黎白更像是一个严父形象.时常在自己迷茫时为他指明前路.
“我在想.如果可以的话……”
见他不吭声.黎白俯身.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般道.“我想打你一顿.把你给打醒.”
“放肆.”
他话落.身前男子终于按耐不住.暴怒起來.
“我放肆.”
黎白挑眉截口.“你想要铲除东燕.推翻长孙一澈.那么尚府便是我们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尚离墨是掌控全局的一枚棋子.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你不仅不毁灭她.反倒助她复仇.这难道不是亲手毁了你谋划十年的一盘棋.”
“可我现在才知道她就是尚离墨.”
“那好.就算沒有尚离墨.”
深吸一口气.黎白双手按住他轻颤的肩头.沉重道.“难道你忘了.这五年來.你心脉侵蚀所承受的痛苦吗.你忘了全北冥百姓对你的期望吗.难道你想要再重蹈先皇的覆辙.让北冥永远沦陷为他人的附属国吗.此次若再让别国有机可乘.北冥将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
重蹈覆辙.踩在脚下.
既然游戏已经开始.那它便再也不可能停下.
这个规则.南城雪你应该最清楚.不是吗.
面对这么多严厉苛刻的反问.南城雪浑身一颤.五雷轰顶般震在了原地.血脉渐渐冰凉.他捂着心口.一言不发默然转身.摇摇晃晃往巷子口迈步而去.
“你去哪.”
身后响起黎白焦虑的追问.那声音里有着掩不住的悲哀与怜悯.
“受了这么重的伤.你还能去哪.”
“去找她……”
那声音飘渺清淡.如同从九天云外飘來.南城雪背着身.仰头望向漫天的雨帘.呼啸的寒风卷着暴雨打在脸上.如刀割面.伤痛遍体.
“你……”
黎白望着他的背影.一时千言万语竟都梗在了喉头.
风肆无忌惮地灌入巷子.像是绝望之人发出不甘的嘶吼.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消融了心底涌出的rla.
他痛苦地闭上双眼.苦笑一声.那声音悲凉万分.像是内心的残存希望被人无情摧毁.
此刻他才明白.自己这几夜來的举动是多么的可笑.原來.纵使他是一朝冥皇.权倾天下.却依旧逃不出宿命的禁锢.
身为皇者.他就该无欲无爱.
“我还有话沒跟她说完.八年前她不告而别.八年后.我不希望让她看着我再不告而别.”
他曾说会一直等她回來.而她当时也答应了这个承诺.待手中事物一了结.她就会去北冥找他.然后.成亲.
但是.那一别.就是整整八年痴守.
八年.那是什么样的时光.他从皇子成了冥皇.而她.却是从生走到了死.
许久.南城雪侧眸看向身后亦是震惊望着他的黎白.淡然一笑.
“我只是不想让她伤心.黎白.你跟了我八年.我无法操控我的生死.改变我的命运.甚至连爱一个人的权利都沒有.你就允许我肆意妄为这一次好吗.”
“就一次.我保证.明天天一亮.我就跟你回北冥.”他顿了顿.收回视线.看向遥远的北方大陆.“就我一个人.真的……”
“陛下……”黎白喉头滚热.却只能恭敬地颔首道.“随你吧.天亮.我们就回北冥.忘了这.忘了她吧.”
但是.这八年來的夙愿憧憬.又叫他如何跟着明日的日出雾散.一并忘却.
满面水珠.丝丝滑落.埋葬了内心深藏的脆弱.南城雪浅笑着点了点头.无力地闭上了眼.他摘下面具.将脸深深埋在掌心.他长叹一声.忽而面上露出了孩童般的天真笑意.
“我多希望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我.沒有面具的遮掩.沒有血脉的使命.只是一个平凡到了极点的布衣百姓.而她……”
声音渐次柔和深沉.捂着脸的手却下意识更用力.“骑着白马.站在我们后院的夕颜花海里.月光坠地.她长发似水.红裙如花.宛如一幅画卷.就那样静静地望着我.等着我回家……”
再长的梦.也终究会有醒來的一刻.
纵使光景绵长.奈何情深缘浅.再留恋也是蹉跎.再挽回也是徒劳.
这一局他下的赌注太大了.他不能输.也输不起.
那便是.从今以后.天各一方吧.
“红颜惑世.千古帝殇.”
黎白暗叹一声.不忍地回过头去.“看來.这世上是无人能幸免了.”
“希望我回北冥后.不会后悔今夜的抉择.”
“陛下这么做是对的.”黎白沉声.“您应该早日立江妩月为贤后.十载春秋.日月可鉴.她不要江山.只想要您的……”
“贤后.”
南城雪松开手掌.忽然突兀一笑.打断了黎白的后话.“若是她想要一具无心傀儡.我倒不介意将自己送给她.”
话落.他蓦地挥起一掌狠狠击向了自己的心脏.心口一阵抽搐.随即那鲜血如点点红玉铺开在他的白衣上.
“不要..”
黎白惊恐地回头望去.却也止不住他疯狂的举动.
眼前是怎么也洗不尽的猩红.像是那年龙漠的夕阳蒙住了他的眼.就连那摇摇曳曳的雨.也在顷刻间.幻化作那盛放的如火如荼的木棉花.开的漫山遍野.开的倾国倾城.
年年她那时自十丈城墙.坦然跃下.满脸期待地投入他的怀抱.看到的也是这般风景吧.
他那时问她.难道你就不怕摔伤吗.
她却搂着自己的脖子.纯然一笑.“因为你会接住我呀.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
手中面具翩然如纸鸢坠地.砸在脚边暗红色的水洼中.
他扶着墙.回首冲着黎白浅浅微笑.悲凉解释道:“别担心.我可不会寻短见.我也沒有死的资格.只有这样做.这出戏.才会更真实.更动人.”
寒风凌厉.暴雨无情.那只毫无血色的手.终是颓然地自墙上滑落.
不去擦拭嘴角的血迹.他吃力地推开石墙.侧过身子.踉跄了几下.方才站稳.
“君黎白听旨.”
他一步一步.如酩酊醉汉一般走出了巷子.浑身透着绝望的死气.张开双臂.白衣俊朗的他.宛若暗夜中的天使.他笑的满不在乎.头也不回地道.
“朕乏了.现在要就寝入梦了.不要來打扰朕.等明日雨停天明.记得……”
无神的双瞳恢复了一瞬的光泽.却又转眼变的木然.他声音一顿.郑重道.“记得一定要把朕叫醒.不然就要睡过头了.”
说罢.长笑着离去.清俊的身影最终被倾天的大雨所吞噬.
而他的身后.黎白垂首领旨.过了很久.方才默然起身.上前拾起水洼中染血的月牙面具.小心地纳入袖中.
“你总说你等了她八年.却不知道你与她的一开始就已经是个错误了啊.不如归去.不如归去罢.”
原來.故事的一开头.就全都错了.
他摇头无奈叹息.随后向着与南城雪背道而驰的方向.转身沒入黑暗中.
情.沁舌之蜜糖.哽喉之毒蛊.一旦爱上.便是覆水难收.
*
赌庄内.敌人如蝗虫般滚滚涌來.顿时大堂内银辉连闪.血花四溅.乒乓之声丝毫不见停歇.
二楼帷幔后的随风和温如清再一次倒抽一口凉气.孟家亲卫军的实力.他们自然也是略知一二.传言他们身形快如飞燕.更是刀刀见血.
而方才那女子仅仅只是一个拔刀起手.却能一击斩杀亲卫军统领.可想而知.她出刀的速度得有多快.
“好俊的身手.”
惊愕也只是一瞬间.随风立刻目光炽热地盯着离墨.只觉得那雪亮的刀光.与她急速旋转的衣袂相交相融.令她一身红衣熠熠生辉.仿佛真的是一团烈烈燃烧的火焰.却是那炼狱之火.
“我早说过.她的存在.本就是一个传奇.”
旁边的温如清激动地握紧画卷.连声惊叹.“不过比起天祭.这倒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了.”
此时.整个风云赌庄里的所有人.都紧紧盯着那奋力厮杀在亲卫军中的离墨.就连一直斜靠在高座上的姜尧允.也是微微坐直了身子.
因为酣战.她耳际垂下的发丝半含入唇中.血腥中又夹杂着一缕微薄的桐花之馥雅.清傲中亦多了一丝妩媚.
但是由于离墨一人单挑几十人.实在是螳臂挡车.以卵击石.即便是身手再精妙.体力再持久.此刻也很快处在了下风.
完全靠着超强的反应速度.她才勉强地挡下了几招必杀.可每次刚一避开.那些长刀又再次摄风追影般瞬息而至.
“大人.难道我们要看着她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