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
“有事.”
“少奶奶今天只喝了点稀饭.你劝她多吃一些.对自己和对孩子都好.”
“我知道了.”
他回答的很快.像是不耐烦.男人沒有体会过十月怀胎的辛苦.对新生儿往往只有三分钟热度.新奇感和兴奋感过去后.孩子的哭声、烦扰声常让他们防不胜防.
沪森走到房门口.听见淑慧在哄孩子.依旧唱的是《天涯歌女》.淑慧就是这样.永远坚守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吃过再多的苦.忍受过再多的冷落.她也只有她的幻想和憧憬.他把凌菲对他的躲避联系到茯苓身上.都怪淑慧.全是淑慧造成的.她毁了他的人生和希望.
雨越下越大.奢望明早能见到银装素裹的江南的人们.他们的期盼落空了.黑沉沉的苍穹下.在微弱慌张的烛光后面.凄凄凉凉的雨点撒到他的后背上.毛骨悚然的冷.沪森就这么站着.他不愿意进去.但他又不愿意再走出家门.他感觉很累.双腿灌了铅似的挪也挪不开.
站了好一会.似乎要把他几十年的人生领悟的透彻明白.直到淑慧房里的一个丫鬟.抱着烘干的小孩衣服从明亮处影影绰绰的靠近.他像一个偷情的奸夫藏着脸扭头即走.该去哪呢.翠芳苑吧.虽然在他的默念深处.在如此的温度中需要一个安静的红颜知己.像猫一样蜷缩在雨帘后的沙发上陪他喝咖啡.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但他最后选择去嫖.后者似乎更容易麻痹神经.
凌菲到浴室简单洗了澡.水是温烫的.大概因为楼下的锅炉刚刚起烧.可她等不及泡在浴缸里.脑海中环绕着曹璐的样子.他说话的口吻.他把香烟夹在食指和中指的关节处.那里有一块淡黄的茧.像泛黄的书页.想起他的时候.她的心是踏实而安稳的.她不觉得这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类似情愫之类的东西.因为他在帮她解救丈夫.心甘情愿的.不贪图任何的回报.
她越想越感到他的好.他的高大和伟岸.从浴缸里爬起來穿好衣服.回房的步伐轻飘飘的.推门闻到浓烈的鱼汤香味.木琉在墙角放了个小煤炉.在熬花鲢豆腐.坐在小板凳上的木琉挥舞着扇子.口中道:“回來了.”
凌菲“嗯”了一声.“你怎么在房间里熬汤.”
“难道你沒听说这些日子厨房里不敢买鱼.我看你气色不太好.偷偷买了一条给你熬汤喝.”
凌菲把长发斜拨到一边.拿起梳妆台上的雕花木梳.站在屋子中央梳头发.稀稀拉拉的水珠顺着发丝往下淌.她道:“为什么不能吃鱼.碍着谁了.”
“周太太说少奶奶坐月子.由刘太太來伺候.厨房里的人不可以擅自给少奶奶炖鱼汤鸡汤的.免得让少奶奶吃坏了肚子.大家都记着上次藏红花那件事.谁敢挑头去买鱼.出了什么事.赖到谁头上谁倒霉.”
凌菲笑道:“吃顿鱼汤都这么费劲.累不累.”
“你呀”.木琉也笑.“属你心肠最好.处处不记恨别人.所有的人都同你一样.这世间就太平了.”
“谁说我不记恨.只是我见她那么可怜.不知道如何去恨她.”
木琉把鱼汤锅端到小方桌上.盛了一碗放在凌菲面前.“趁热喝吧.你是指少奶奶.”
凌菲点头.“要不是她.茯苓何必和李帐房迫不得已去私奔.茯苓走的时候仍在昏迷.不知道现在怎样了.”
“一定醒了.李帐房不是说了么.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吃糠咽菜都是幸福.大小姐你放宽心.”
“嗯”.凌菲想起往事.不解的问道:“木琉姐.那日李帐房跟我讲.茯苓为了我失去童贞.我沒有理解出是什么意思.当时他的情绪很激动.含糊不清的说了许多的话.事后我才反应过來.你说茯苓她怎么了.”
木琉握着汤匙的手微微的抖动了一下.她面含笑容道:“既然他胡言乱语一通.大概是你听错了.茯苓会把童贞给谁.除了李帐房他本人.”
凌菲扑哧笑了.
“我熬的鱼汤好不好喝.”
“真好喝.江南的鱼确实不赖.清蒸炖汤红烧样样可以.鲜到骨子里.属这点比北方强.”
两人笑着大快朵颐.忽然木琉的脸色沉寂下來.“哦.告诉你一件大事.下午住巷口的陈先生來了.进到太太屋里说了几句话出來.二太太熙萍哭了一个下午.傍晚时分太太派人送她回乡下了.我听李管家说是何偲死了.死在了战场上.”
凌菲放下筷子.怔了怔.呢喃道:“当真死了.”
“当真.陈先生拿着花名册來的.还送來了家属抚恤金呢”.木琉盯着凌菲的脸安慰道:“是不是听到死人的消息.你心里难受.”
凌菲也盯着她的脸.“沒有.我一点都不难受.反而松了口气.刚刚你说我心肠软.我发觉我的心比石头还硬.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的轻松.木琉姐.那可是一条认命.我竟然毫无悲伤之感.”
“那是你长大了.坚强了.对伤心的事有了抵抗能力.你要保护好自己.之后才能为你母亲在周家争得一席之地.”
“木琉姐.你说人的性情会变么.”
“自然会变的.世间万象从沒有循环反复的道理.在新的生存环境里.总有新的生存法则”.木琉笑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这是今天有人送來的.说是给你的.”
“陆地”.凌菲默念着信封上的名字.陈建功果然写來信.他在舞会上对她一见倾心.之后凌菲悄然的不辞而别.像一弯无形的钩子.扎实的钓住了他的念想.
“是在舞会上认识的军官吧”.木琉笑道.
“我……”凌菲不知如何解释.
“虽然梓慕被国民党抓走了.但国民党军官里也有好男人”.木琉朝信件努努嘴.“若你觉得他不错.日后不要为我弟弟守活寡了.白白浪费了女人的好光景.不管是国民党.共产党.还是无党派人氏.对我们女人家而言.最重要的是找到一个知冷知热的体己人.”
既然木琉误会了她的本意.凌菲索性不再多说.打开信來细看.多是缠绵悱恻的情话.唯独最后一段话让她的心一惊.陈建功竟看出她的脚伤未愈.要带她去医院检查.这算是警示.还是显示他的用心.
他是从什么地方看出來的.脚上的红肿已经消退.那天她穿着玻璃丝袜.她的舞跳的完美无缺.除了在他的臂弯下旋转的时候.韧带牵扯带來稍许的疼痛.凌菲在屋里踱步静想.难道他注意到她眉目的细微变化.在短短的几秒钟之间.是的.只有这一处纰漏.
她的心扑通扑通的跳动.这时的凌菲才真正的体会到.她试图去接近的男人有着老鹰一般尖锐毒辣的眼神.
翠芳苑.沪森踏进门.几个迎在大门口的姑娘嗖的黏上來.五彩缤纷的装束好似夏日里的蔬果.她们巴结他.却不敢擅自抢夺.
“周少爷.我叫花菁.今晚陪陪我吧.”
“周少爷.到我这來.我新编了一首曲子.弹给你听听.”
“周少爷.你这个阔财主照顾忆香姐的生意.什么时候也赏我们姐妹一口汤喝.”
老鸨从楼上唤來了忆香.从沪森对忆香一掷千金开始.忆香为他守身如玉.她站在红绸点缀的楼梯上.高傲的审视楼梯下的场面.扭捏腰肢撒娇道:“姐妹们.我的男人你们都不放过.好在他对我一片痴情.不然早被你们勾引了去.”
她用描画夸张的眼睛捕捉沪森的心思.坦荡的挂在他的胳膊上.在众人的注目下.得意的引他去香房.对窑姐们來讲.肯你花钱如流水的男人.才是真心待你的.往往这为她们招來旁人的嫉妒和羡慕.
小红在高处的楼梯拐角候着他们.见他们上來.横在路中间堵住去路.
“哟”.忆香高抬她尖细的脸蛋.刻薄的嘲笑.“莺梦姑娘这是要干什么.连以前的主子也记挂在心里.你不会是來跟我抢的吧.”
小红把丝帕捂在嘴上笑.这是沪森第一次近距离的观察做了窑姐的小红.一个女人被环境的大染缸改造完成后.她的身上不见昔日一丝的影子.他感到有些心痛.
沪森推开忆香.对小红道:“小红.你有话要跟我说.”
“是啊”.她落落大方的站着.丝毫不为今日的落魄感到羞愧.“不过是周少爷家里的事.被其他乱七八糟的人听到不好.”
忆香气的咬紧嘴唇.扭头跑了.
“周少爷”.小红笑道:“我不明白你喜欢这忆香哪点.像你这种留过洋有文化的男人.怎么会对忆香那样的俗物感兴趣呢.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沪森笑了笑.他初次见到忆香.在他陪凌菲去过的旗袍店里.忆香在对着镜子抹鲜艳的口红.他对着她桀骜不驯的气质看的入了神.忆香挑衅的对他道.怎么.沒见过美女呀.那时.恍惚的沪森说了句.我觉得你不涂口红时更好看.之后.他真的有机会浏览她的素面朝天.明媚的如四月里的艳阳天.他就这样愿意和她在一起.在酒醉后假装另一个她在他生命里从未离开过.
他自然不会对小红说那些.和气的问:“你想对我说什么.忆香生气了.回头我还得哄她.”
小红荡漾丹凤眼.轻佻的道:“周少爷.男人在外面寻花问柳风流快活.你知不知道女人也会这么干呀”.她伸长脖子.吐一口粉脂香郁的气息到沪森脸上.不怀好意的放荡的笑.
沪森揣摩她的话.皱了皱眉.当她被男人的玩弄折磨的痴傻.从钱包里翻出几张钱币给她.
“我才不要你的钱.我的曹大人对我好着呢.”
他不强求.把钱放回去.转身去找他的忆香.小红在他身后意味深长的喊了句.“周少爷.以后你就会明白的.”
忆香坐在雕花圆桌旁生闷气.听闻沪森进來.洒落了几滴娇泪.屋子里满目的蕾丝.蕾丝桌布.蕾丝罗帐.蕾丝床单、被套.堆切着繁琐的绣花.显得小女孩气和小家子气.在男人的眼中.比漂亮的女人更高一个层次的.是女人举止言行间散发出的味道.凌菲的味道.世上的女人难以比及.
沪森关掉一盏灯.华丽的陈设湮灭在黑暗中.顿时.空落落的心如深夜里漂泊在海面上的船.忆香的肉体随黑暗消失.那些晶晶亮.亮晶晶的耳坠子.手镯.项链灼灼闪目.拼凑成零星的模样.
他上前环绕住她的胸部.她的胸部饱满而富有弹性.沪森一碰到那.她便酥麻的**起來.她是一个为取悦男人而生的女人.
“不生气了.”沪森咬她的耳朵.
“我生不生气又有何用.你是大少爷.想跟哪个女人在一起就跟哪个女人在一起.想要哪个女人伺候你.人家还不眼巴巴的粘上身.”
“胡说什么.我心里只有你”.他熟练的解开旗袍的扣子.和她的身体近一步的贴近.她叫的狐媚**.喘着粗气道:“讨厌.”
“你不就喜欢我的讨厌”.沪森从衣袋里摸出一枚胸针给她.“送你的.喜欢吗.”
忆香举起胸针放在从窗户打进的月光里.黑漆漆的一朵花的形状.显然这上面沒有嵌宝石.也沒有镶水钻.她摸着那硬朗的材质.发嗔道:“看不清楚.这是什么东西.”
“粗呢制的山茶花.是红黄相间的颜色.我觉得和你那件绿色的呢大衣很般配.”
“呢大衣.绿色的.”忆香古怪的笑了笑.“我从不穿绿色的衣服.免得让你们这些臭男人以为我给你们戴了绿帽子.呢大衣是女学生喜欢的风格.我才不会去穿呢.我喜欢貂皮.狐狸毛的大衣.大少爷.你记错人了吧.”
沪森的心里还不跟明镜似的.这不过是件送不出去的礼物罢了.他抱起喋喋不休的忆香扔到床上.花了钱的女人自然是任人摆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