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母亲说完,舍申“腾”地站了起来。
边跺脚,边甩着两只手说。
不,娘!那样不是让舍去当童养媳吗?
今年她才八岁,自家还不会照顾自家。
到了人家,一会让干这,一会又让干那,不会让闲着。
再说,妹妹老实,啥活都还不会。
干不好,还要挨人家的打骂,肯定受气。
你也太狠心了!
他把手往上一杨,又昂起头对娘说。
您别管了,我领着二弟和妹妹,一起去要饭。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听了舍申的话,母亲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母亲心想,其他孩子都小,还不懂事。只有他大点,想商量商量。
却这样不理解她,心里感到非常凄苦无助。
等舍申下地后,她边拾掇东西,边暗暗地流起了眼泪。
第二天早晨,舍申从地里下晌回来。
得知舍已被领走,顿时暴跳如雷。他愤怒道。
娘,昨天我不是说了吗,领他俩去要饭。为啥还让人把俺妹妹领走?你咋恁狠心呀?
不中,我得把她撵回来!
说着,一扭身,就向门外冲去。
他刚冲到门口,一头撞在四衙役爷爷怀里。
四衙役一把把他抱住。眉毛和满脸的皱纹,都往上提了起来。
他挺起头,看着舍申的脸说。
不要撵了孩子,是我把您妹妹送走的。
舍申家娘,掉着泪,也从屋里撵了出来。
舍申仍然怒容满面,抬头看了看四衙役。
愤怒的情绪,在胸膛里汹涌澎拜地激荡着。
四衙役松开手,眉毛皱纹都放松下来。
指了指板凳,把舍申摁坐在板凳上。
他也在旁边的一个小板凳上,坐了下来。心平气和地对他说。
我早打听好了,孩子。这家,虽说也是穷人,多少还有二亩地。虽说也是糠菜半年粮,可还不至出去要饭。
舍申觉得,四爷爷是个靠谱的人。自己的疮,又是他治好的。
就坐下来,看着他,仔细听他说情况。
这家姓陈,三个儿子。两个大的,都已成家另过。
四爷爷说着,掏出烟袋,把烟袋锅插进烟包。
一只手抓住烟袋杆的上端,一扭一扭地挖着烟丝。
另一只手捏着烟袋包,往烟袋锅里抠按着,装了一袋烟。
拿火镰子打着火媒子,点着烟,吸了一口。
边把火媒子装进火筒子,又边对舍申说。
这最小的,也只有十来岁,和舍也挺般配。
他母亲,领着他俩过日子,也算有个照应。
他抬头看了看,站在旁边的舍申家娘。又对舍申道。
人家老的清亮,把事情,利量得远。
觉着,他爹死了,老太太也年纪大了,家穷,怕老三一大,找不上媳妇。
早早地给他领个童养媳。死了,也就瞑目了。
这时候,穷人不都是这样吗?
闺女家没啥吃,养不了。
小子家怕长大了找不上媳妇。
两家一凑合,就都能过得去了。
舍申听了这些,心里平静多了。
感到有这样一位,爱操心,又能为大家着想的老人,心里非常欣慰。
也就对这位老人,产生一种尊敬和感激之情。
四衙役低头,看着烟袋锅里蓬松了的烟丝。
左手抓住烟袋杆,右手抓住烟袋锅,用大拇指肚,按了按。
抽了两口,看了看舍申和舍申家娘。
又款款地说。
我刚才,把您妹妹送到,老太太说,保准照顾好她,不给气受。
等养大后,再给他俩圆房。
四衙役吸了一口烟,咳嗽起来。
舍申连忙跑过去,给他捶背。
母亲到厨房,掀开篦子,赶快从锅里掏了一碗热水,递给他。
他接过碗,喝了一口,平静下来。
把碗放在旁边的小凳上,给舍申摆了摆手,让他坐下。
又怀着一颗感恩的心说。
眼下,不是世登哥在世的时候了。那时候,我家的吃喝,不全是靠他的照顾吗?
这我啥时候,也不会忘。
他低头,在板凳棱上磕掉烟袋锅里的烟灰。
又用手抹了一把烟袋锅。接着说。
后来,咱遭了抢劫,家业败落,才落到这种地步。
要不,咋能恁穷。
不管谁家,富,过富日子。穷,就得过穷日子。
就咱眼前这吃没吃、喝没喝,还想找多好的人家呀?傻孩子。
他伸着头看了看舍申。
又把头一低,平下心来说。
把舍送走,又不是没人管了,我会经常打听着的。
只要听到给舍气受,我会找她婆婆的。你就放心吧。
母亲在一旁,掀起衣襟擦着泪说。
我的孩子啊,不是娘狠。娘是想给您都找条活路啊。
你自个还是个孩子,带着一个舍援,病病怏怏的,到东明县一百多里路,就够难为你的了。
咋能领了他俩呀!
别说你带不了,就是一个大人,领着恁小俩孩子,也难照顾得了咧。
舍申听了四衙役和母亲的劝说,平静下来。
但看见母亲流泪,他又皱起眉头。把拳头一攥,露出刚毅的神情说。
娘,你别哭!眼泪改变不了咱的命运。
接着,把拳头往前一揣,愤愤地说。
道路不平会翻车,担子不平会倾覆。
我就不信,这地主坑死穷人的世道,就永远这样下去。
他把头一拧,腾地站起来,一拳头砸在榆树上。又道:
“宁死也要斗到底,打铁才看锤子硬!天下恁大,不信就找不到一点亮光。明天我就带二弟,到东明去闯荡闯荡。”
第二天上午,正当舍申带二弟出发,快要走出村头的时候,望四、浩东一起跑了过来。
他俩趴在舍申耳朵上,悄声告诉他:
“据卖货郎二下说,他在东明白岗集见到过芝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