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桌菜肴,看得叶静秋食指大动,虽说军中干粮她也并非是吃不惯,可这些时日來,嘴巴也让雨棠养得刁钻了,既然有好菜好饭,她也不愿委屈自己,只是看着宋刚脸上还未抹去的火烟灰,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这般劳烦将军,如何使得……”
“宋某与都护亲同手足,叶姑娘与雨棠也是密友,关系尚不算疏远,着实不必如此客气,”宋刚低头看着托盘中的饭菜,头也不敢抬,像是在背诵千字文的孩童一般,把想好的话给背了出來“宋某知道叶姑娘不喜油腻,军士们又偏爱炙烤牛羊,便为姑娘做了一桌,”
叶静秋微微一愣,好奇道“宋将军……怎知静秋不喜油腻,”
宋刚大惊之下,脱口而出“听……听雨棠说的,”
“原來……是雨棠,倒也不奇怪,对了,竟让将军在门外站了这么久,实在……实在太失礼了……”叶静秋抬手梳理了一下额前青丝,移步到门侧柔声道“将军请进,”
“谢……”
四目相对,宋刚的双眼不由落在叶静秋的俏脸上,和她秋波盈盈的杏目一触,心里便跟中军幕府那面打鼓一般敲了起來,
黑发素颜,只一眼,便让山河失色,日月无辉,
前日,宋刚虽是见过他的面容,却只是远远一瞥,有时纵使是为公务而离得近了些,却也免不了躲躲闪闪,既是如此,也足以让他牵肠挂肚,
今日一近看,宋刚却是再也挪不开眼了,
肩若削成,眉目如画,冰肌玉骨,宛若璧人,
见他呆住,原本大方淑雅的叶小姐下意识的咬了咬嘴唇,低下头去看着靴尖,两片朱红晕染到了耳根,微微不悦道“将军怎能如此……”
宋刚一震醒來,连忙将视线挪到一旁“宋……宋……”
连连开口,却是沒有说出一句话來,两人无言对立,
良久,叶静秋羞色稍霁“将军进门來……一起吃点吧,”
“谢……谢谢,”宋刚低头不敢看她,犹豫了一阵,总算是迈开了腿,踏进了门内,只不过他心中有鬼,一路往前走,从桌边经过,也浑然不觉,
“呆子,”叶静秋心中暗骂了一句,含羞道“将军,餐桌……在此处,”
“哦哦……”宋刚连忙应声,魂不守舍的回身将托盘放在桌上,在桌边干站了半晌,才想起來坐下,
坐是坐下了,可抬头,他却是不敢的,只得一个人低头坐在那里,也不知想些什么,
倒是叶静秋这姑娘家,将托盘中的菜式一一摆好,移步到宋刚对面坐下,轻声道“将军请用,”
“多……多谢叶姑娘款待,”宋刚颤巍巍的拿起筷子,也不知夹了什么菜便往嘴里塞了进去,无心咀嚼,变那么草草咽了下去,
一直在偷偷看他的叶静秋不由好笑,这个呆子还说让她莫要客气,自己却是拘束如斯,
也不好意思说破,她将各色菜式尝了一尝,不想这菜肴虽是毫不起眼,却十分可口,也不吝赞美之词,低声夸了一句“将军手真巧……”
听到那空谷清歌般的嗓音,宋刚呼吸一停,筷子便拖了手,他连忙伸手把半空中的筷子捞了起來,低头支吾道“漂泊伶仃惯了,逼出來的手艺,姑娘……不嫌弃就好,”
看着他这呆呆的模样,叶静秋不禁露出了一丝笑意“看这菜色,将军不是燕赵之士吧,”
“宋某……宋某是秦人,”
“前日听将军说胶辽官话,静秋还以为将军是燕赵之士呢,”叶静秋自然知道宋刚是秦人,她只不过看他过于拘束,找些话來与他说,想让他放松些罢了,
“今日,静秋听军士们称将军为当家的,将军可否……讲讲个中缘由……”
“只因……”宋刚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想了个好听的字眼道“宋某出身草莽,”
叶静秋一脸疑惑“将军身怀绝艺,言行得体,怎会落草呢,”
“说來话长,姑娘要听吗,”
“嗯……”
得佳人首肯,宋刚便缓缓的,给她讲出了那段往事,
宋刚慢慢的将,叶静秋便以手支颐,在一旁静静的听,
“……就这样,我便随大人投了军,”故事讲完的时候,宋刚微微叹了口气,就在他兀自感伤的时候,却听到一阵低声的抽泣,
猛然抬起头來,只见眼前玉人早已哭得梨花带雨,金衣湿透,惹人怜惜,
她本就心软善感,那日在云城的集市上,只是听了几个歌姬四地漂泊的故事,便觉鼻酸眼热,哪又听得这不堪回首的往事呢,只见两肩不由微微颤动,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帘,自两颊上滑了下來,
也许是怕勾起他的伤感吧,她紧紧捂住双唇,想掩盖住抽泣的声音,却是徒劳罢了……
见宋刚看她,她连忙别过头去“静秋……并非故意……惹将军感伤…… ”
一片沉默,
宋刚小声的咳嗽了一下,鼓起了勇气,吐出两个字,
“静秋,”
一声轻唤,却宛若当头棒喝,啜泣之声戛然而止,她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我……我本该叫你叶少监的,”
“……”沒有回应,她就如同玉砌一般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其实……这次送你回吴越的差事,是我向将军讨來的……我……我放心不下……这一路可能会很危险……别人……我不想……我不放心让他们……我只是……只是想说……我会保护好你的……”
听着他语无伦次的胡言乱语,她依旧沉默,只剩下宋刚一个人,在那里笨拙的诉说着心意,
“所以,所以……我想……我想你也明白我的意思……我今天本來是不敢……不敢进來了,但是……那天在将军的府上,初见之时,我就……我就……”
“就像将军对殿下那样……想和你……我本是不敢说,可我受不了了……自从到了龙城之后……我梦里是你,眼前还是你……所以我想见你一面,跟你说……”
说到这里,宋刚突然顿住了,因为她,依旧沒有言语,
“我明白你的心意了,”也许是心灰意冷吧,宋刚口舌又变得利索了起來,缓缓的站起身來,躬身一礼“叨扰了,今日之事,还请叶少监切莫挂怀,宋某……告辞,”
说完,他便大步迈出门外,到了拐角之处,便猛垂了墙壁几拳,
他不明白,冰刀雪剑之中他不曾退缩,万军从中他也不曾畏惧,可到了此处怎就成了这般模样,
“唉,”叹了口气,他靠着冰冷的墙壁,失魂落魄的滑坐在地上,低声骂了句“孬种,”
男人,似乎只会用这样的方式,來表达自己在乎吧,他记得林霄心情苦闷之时,也是像他这样,只知拿自己撒气,可笑当初,他还笑他傻,原來,都是一样的……
“将军……”房内传出了一声嘤咛“路途遥远,此行……全仰仗将军了,将军早些歇息,”
“嗯,”宋刚猛的从地上弹了起來,冲到门口,
可房门,早已被她给关上了,
屋内,她正靠在房门上,轻捧着胸口,面色潮红,
屋外,他痴痴看着窗棂上的倩影,欲要敲响房门的手,颓然悬在半空中“你……也早些歇息,”
一路跑到了院子里,沒有搭理军士们,独子靠在到井边,
他看着井中月华,发呆,直到,那轮明月,也依稀变成了她的模样之时,他才叹了口气“她是答应了……还是沒答应呢,”
“当家的,”路过的李渡见此,连忙扑过來拉住他,口中念念有词“当家的,听我一言,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叶少监不答应还有别的姑娘不是,您干嘛轻生啊,”
“滚蛋,”宋刚横了这丘八一眼“谁说叶少监沒答应的,”
“哦,”李渡咧嘴一笑“恭喜当家的……”
“可她也沒告诉我,到底答不答应……”
“啊,”李渡的贱笑僵在了脸上“那是答应还是沒答应啊,”
“不知道,本官累了,先去歇了,”宋刚起身欲走,却突然想起一件事,回头道“以后别叫当家的了,难听,”
“那叫啥,”
“渠帅,”留下两个字,他便走了,
李渡愣在那里又念了一遍“渠帅,好似是比当家的好听多了……”
慕清梨回到房内之时,叶静秋正抱着一把琵琶,宛若葱削一般的纤纤玉指,在弦上划过,却沒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连她回到房中也不曾察觉,
她试探的问道“叶少监,有心事,想弹曲于何人吗,”
叶静秋一震,慌忙道“哦,清梨回來了,只是……只是想起故友所授的曲子,练习一番罢了,”
慕青梨不解“既是练曲,大人何故抚弦不揍呢,”
“只是怕扰人清梦罢了,”
“那大人也不该把琵琶拿反了啊,”
“啊,”叶静秋一愣,连忙把琵琶放到一边“只是……只是试试罢了,”
慕青梨悄悄走到她身边“宋将军來过,”
“嗯,”微微点了点头,她便再不敢看她,
看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慕青梨心里便明了了几分,到底是个小姑娘,玩心一起,便凑到她耳畔问道“大人觉得,将军如何,”
“嗯……”叶静秋将头扭向窗外,看着月亮,露出了一丝甜甜的笑意“登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