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i “惠玉.惠玉.吃饭啦……”
几张木凳子被我拼在院中的海棠树下充作桌案.我将惠玉的藤椅移到浓树荫里.枝叶的道道疏影投映在案上的白米饭和三碟红绿小菜之间.
我去院门口的台阶上牵起正用麦秆画土的惠玉.如今她已经不再那么怕我了.我进步到可以牵她的手了.心里觉得特别高兴.就好像回到多年前的涩恋.光是与她触一触指尖.就足以细品一整夜.
惠玉贤惠地执起大木勺.从饭盆中均匀地分出三碗饭.一碗是我的.一碗是她的.还有一碗给她哥哥.每天.她都会眼巴巴地问我一遍.“哥哥什么时候回來.”而我总是笑着告诉她.“明天.明天就回來.”
同样的.我也每天都会问她一遍.“惠玉.你想好了什么时候嫁给我了吗.”
而她总是回答.“等哥哥回來.嗯.等哥哥回來.”
我替惠玉夹菜.拨开她不喜欢的生姜.将盘子里的青椒蛋花都挑给她.在我记忆中.她是很爱吃这个的.不知是否经年未改.她哥哥还沒离开时.都是由他來打理家里的饮食.我在外面跑运输养家.对惠玉总有照顾不周之处.但现在.这个家的一切都必须靠我了.
惠玉忽然轻轻地“呀”了一声.把手指放到唇边一舐.我忙去细瞧.原來是她指上的一处伤口不小心沾到了碗沿的青椒.可想而知是辣得疼了.
幸好那只是缝衣针刺出的一点小伤..前段日子我头一回向惠玉求婚.电视里正在放着古装剧的成亲桥段.玉树临风的新郎用乌黑的喜秤挑起新娘的红盖头.揭出一张蔷薇花般的艳容.惠玉的瞳孔里映着电视上的大团喜红.流露出丝丝神往.她并沒有理睬我的求婚.却在第二日去了附近的裁缝铺子.给自己扯了匹红布.用五色丝线在上面随心而绣.她的针线活并不精熟.好几次都扎到了手.但还是磕磕碰碰地绣出了一顶红盖头.
我开始试着和她排演婚礼的场景.将盖头披覆在她头顶.由我缓手挑开.有时她也会等不及自己掀起.每当娇媚盖头下荡出她的一片柔笑.我都好像初遇她一般心动.
在这样的重复搬演之下.我能察觉到惠玉渐渐淡化了对我的设防.甚至愿意怯缩地将手放进我的掌中.如同我已不再是她为之疯为之恨的一场痼疾.
惠玉越來越喜欢这顶红盖头.每日每夜都捧在怀中不离身.但上苍寓意深沉.人们终究要为爱着的事物付出些代价不可.
那一日.她哥哥带着她去做精神复查.回程时经过大海.但闻猎猎之声.红盖头被大风吹跑了.打着卷儿落进了海中央.惠玉沒吭一声就跃了下去.扑入了海浪里.追逐那抹红云而去.我知道.那是她这辈子最想要的一个梦.
惠玉早年生病之后.身体就差了.只在水中翻腾了一会儿.风浪冲來撞去.她眼看着就要往下沉.海水沒颈之时.她哥哥奋力游到她身边.将她一把搂住.其实他年纪也大了.强撑着游过來.半刻也沒喘歇.急于求生的她不断地抓着缠着抱着他.岸边的目击者说.这个中年男人先是愣了愣.然后闭上眼睛在海中回拥了她几秒.
我不知道这几秒.他是否等了一生.
过不多久.海浪就将体力透支的他淹沒了.几位目击者将两人救上來送达医院.她哥哥再也沒能醒过來.永远留在了那个拥抱中.红盖头也飘逝在了大海深处.我在外省的运输车上紧赶慢赶.奔向病床上吊针的惠玉.
“哥哥把红盖头带走了.”我这么对她解释.
惠玉把脸颊垫在自己膝盖上.“嗯.那我就等哥哥回來了再嫁你.”
我握紧她的手.“好.”
惠玉惊寒交迫.住了很多天的院.我也辞掉了运输的活儿.终日对她不移视线.这天我在住院部等电梯的时候.碰见了以前做生意时的老相识.虽然我穿着皱缩的汗衫.一副家道中落的模样.但还是试图大方起來.向这位傲玉般的夫人打了个招呼.“聂琼女士.”
聂琼回过头.孤冷面颊跃出爽然微笑.“哟.这是.停……别提醒我.我一定能想起來……啊.姓曾.曾先生对吧.”
“聂女士好记性.”
“别揶揄我了.要不是最近一堆烂事.我还能早想起來几秒.”聂琼揶揄着自己.伸出手來与我相握.
“聂女士.沒想到今天能在这里碰到你.因为我听说你已经去国外了.”段老板被执行注射死刑的事.各路报纸上都登载了.我原以为聂琼在那之后会移居国外.殊不知她竟然留了下來.
“是啊.我本來也打算后半生都漂在地球另一边的.可后來想想.我丈夫毕竟葬在这儿.我要是离得太远了也不好吧.”聂琼如漫谈一般.好像那是别人的轶事.“我都快被我自己感动了呢.放着花花人生不过.留在这里专职守寡.几百年都难得出一个我这样的.哦对了.别总说我了.曾先生最近怎么样.”
我扼要地述说了我和惠玉目前的生活.尽量做到不折自尊.又问.“聂女士怎么來医院了.是身体不适吗.”
“哦.我不是來看病.是來看病人的……”聂琼眼珠一翘.“说起來.这人和曾先生应该也有点渊源.”
聂琼在前头领路.我们穿过一条条飘动着白衣和消毒水香气的走廊.驻步在一间普外科的病房外.透过墙上的玻璃窗.我望见房内帘幕半闭.沥进一丝淡薄的阳光.床头的设备正在间歇地亮着黄绿色的小灯.有个素衣女人伏在床畔.静靠在病人的身旁.两人都沒有动.好似风沙过尽的两座墓碑一般.
我认出了床边的女人.她是曾为我寻回惠玉的聂太太.虽然我知道.惠玉的住址是由整个寻人事务所查找而得.但若无聂太太相劝.惠玉或许不能回到我身边.
而床上的病人.我看了几分钟之久.终于认出他就是我那间小院的上一任房东.魏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