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们乱成一锅粥.无人知道廖子君为什么要去抢夺总队长的手枪.她到底想干什么.她分明是有备而來、装备齐全.一定已经随身携带了好几支枪才对啊.
夜色已经黑得像伤口里挤出的脓血.廖子君毕竟是女人.而总队长是年资已深的军人.她如何抢得过他.身后的士兵急奔上來.还未近前.廖子君就突然发力.一只手牢牢扣住总队长紧攥不放的手枪.另一只手暗地里握着刀片刻不容缓地顶上來.电光幻影的一秒钟.她尖叫发狠.两手绝情地挤压.总队长的食指被夹在枪身和刀片之间.被犀利的刀刃齐根斩断.血溅了她一脸.
这是她手上的第一桩血孽.她爱得浑然失心疯.心里翻來覆去只有一个名字.
“苍天啊.”总队长咆哮.手指在剧痛之下不自觉地扣动了扳机.子弹闷声打中廖子君的小臂.令她感到一阵凿骨的疼痛.报应真是來得立竿见影.
廖子君一刻也沒有懈怠.拾起手枪和断指.向核心区大门跑去.小臂血流不止.染花了草地.烈风将她的眼泪吹得向后猛飞.
她朝着后方的地面开了两枪.逼退了追兵.火星擦撞石砾.一片硝烟.当她将还未冷却的断指按上指纹锁的时候.大门向两边豁然敞开.她近乎是让自己摔了进去.
她的伤臂以一种惨不忍睹的角度扭曲着.所到之处都是猩红.
廖子君飞跑着踏上阶梯.闯到四楼.炸弹压得她腿肚子发软.穿过两扇玻璃门.她一头撞入冷气轰鸣的机房.十几台电脑排开在眼前.开机密码她听父亲和哥哥提过很多版本.一个个试过去.第三遍就歪打正着.
接下來的事情变得沒有太多困难.无论士兵如何阻拦.她仗着炸弹.仗着小姐身份.谁也不敢动她一根毫毛.她开启***.扫描了所有电脑.每当发现了那些要命的资料.便将硬盘砸烂.一锤锤砸成残渣碎末.她吊着一只无用的手臂.单手点着了这些破碎的硬盘.凉飕飕的机房被火舌寸寸爬过.她就像在最凄绝的舞台上与火共舞.是她今生最悲壮的演出..
“伊阿宋.要是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你.那该多好啊.我只有一具血肉之躯献给你.为你挡去苦刑.受尽冷眼.这已是我最崇高的罪孽.让我赤手空拳为你开路.我会是你怀中的兵器.不在乎敌人是谁.你的征途也是我盛大的葬礼.爱本就是万箭穿心.我愿意充当祭品.换你一世安宁.”
廖子君两颊的炭黑被泪冲刷.令徐家惶惶不可终日的大批罪证终于烧成了温暖的灰烬.被她囫囵吞下.她做到了.她毁了它们.就像毁了她自己.
残喘的火焰越过地板.攀上四壁.她听到远处有士兵高喊.“廖司令來了.”
廖子君闻言一悸.“爸爸……”
她是叛父的罪人.
她不能让爸爸看到她这个样子.绝对不能……
就在这时.有个跑断了气的士兵冲到核心区外.“刚才大少爷的随从传了简讯來.说芯片……芯片又回到了徐家手里……”
廖子君犹如听见晴空里的一声响雷.半晌回不过神.
芯片回來了……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所做的这些事.并非救了徐家不死.而是将廖家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听到消息的众人顿时如泥塑木雕一般.谁也沒料到廖子君突然拔足而奔.一头扑出机房.几乎是从四楼摔了下去.抢出核心区.伤臂像一截无知觉的死肉一样晃动.
后面的每个人都在追她.鸣枪示威.却依旧忌惮她的炸弹.不敢把她逼急了.廖家已处在败局之中.试问士兵们又怎会为了穷途末路的主子而罔顾性命.
廖子君跑得天昏地黑.与追兵之间隔着一段互不敢犯的距离.父亲就要來了.想到这一点.她怕得几乎无法呼吸.为了奔跑速度.她终于扔掉了身上的炸弹.遥控器也失手遗落.除了腰间的枪.她已失去了护荫.
她记得马征告诉过她.核心区向北四百米某栋炮塔的背面有一处光线死角.可以容人暂躲.丢弃炸弹后.她堪堪闪身藏进了那个死角.可是血迹暴露了她的路线.她听见外面有人在喊.“廖司令说.大小姐罪不可赦.宁可当场击毙大小姐.也不能让她逃走.”
“马征.你受伤了.”是总队长的声音.
“嗯.这是我的血.”躲在暗处的廖子君看见马征出现在前方.他把沾血的匕首藏到身后.向总队长展示他自个儿剜出來的伤.“刚才大小姐捅了我.我不小心让她逃脱了.这里我已经找过.我们去那边吧.”
马征领着追兵离开了.廖子君偷得生天.从衣服上撕下布条绑紧了流血的胳膊.弯下腰且行且跑.握紧口袋里的门卡.顺着來路逃去.基地侧门一定会有人把守.幸好她身上还有枪.廖派大势已去.守门之人未必会忠心.那是她最后的生路……
半秒之后.身后陡地响起枪声.她还未反应过來.背上就中了一弹.她甚至麻木到无法感知那种自体内爆裂的疼痛.哑声吐出一口血.匍匐倒地时回望一眼.有个军官朝她走來.
军官目光如刀.缴下了她的手枪.再抽走她手里的门卡.一折两断.她已经无法直起身子.温热的血呈块状流失.她徒劳地朝着不远处的基地围墙爬去.
军官面色阴黑地站在原地.仇视地任她像只蠕虫一般挣动往前.似乎不想这么快就打断这出解恨的戏.就在此时.马征突如其來.于她已然糊掉的视线中跃出.跟那个军官扭缠在了一块儿.“子君.逃.快逃.”
枪声连响.那一刻她真的相信.马征比徐恩砚更加爱她.可是马征已经死了……他用自己的死來为她开路.
廖子君连回头看他一眼的力气和勇气都沒有.只是一点点向前爬.身后变得很静.沒有追兵了.他们都被引到了错误的方向去.可是听到枪响后.很快就会找过來.
前方是基地直插入云的高墙电网.草丛掩映中.她可以看见电网左下角有处铁丝破裂了.露出窄如碟口的空档.顶多容许小动物穿过.以人的躯体.实难通过.
她的神智透过背上的弹孔而泻走.脑子开始糊涂.于是她信心百倍地朝着电网的破洞爬去.
草尖割破了她污浊与艳丽交织的脸.她嘴里尝到了泥巴的苦味.十指抠在地上血肉模糊.近了.近了.就快到了……她爬得很急.就像在跳着节奏极快的舞蹈.爬进夜的怀抱.爬进自己的血浆里.那个洞口如同通向幸福來生的隧道.伸手可及……
她本來就瘦.又是学舞的.身体柔韧度和收缩度极佳.恍惚中.或许是失血太多.她全身就像漏了气一般变得小小的.绷住身子.紧紧贴地.似乎也不比洞口庞大多少.她汗流浃背.齿间咬碎了无数草根烂泥.总算让自己的脸缓缓通过电网.然后是肩膀.胸口.腰部……
徐恩砚就在那边等待.对.他也许在别墅里等她.也许在山脚下.也许是下个海港.也许是下辈子……
上苍对她一定是慈悲的.她一直都这么相信……
然而上苍的慈悲.终是慈中有悲.
她流了太多血.无力爬动一寸的时候.右腿勾住了带电的铁丝.从腿部袭來的电流痛彻周身.她发出撕心裂肺的号哭.“啊...”
昏死前.如坠雾中.她听见了一声耳熟的犬吠.
徐恩砚在紧锁的舱室里醒來时.天已黎明.枪声和风浪都歇住了.唐家的轮船在一马平川的海面上行驶着.徐恩砚沒有动.只是睁着眼睛.望着舱室的一方小窗.
“恩砚哥.你醒了……要不要喝点水.你从昨晚起就在发烧……”唐樱拿着毛巾替他擦脸.而他浑不知晓她的存在.她流着泪说.“这次徐义龙把事情闹得太大了.真当人命是儿戏.廖寅汉和他的那些随从都死了.被丢下船喂了鱼.只有一个人钻空子逃掉了.不过从始至终.他们都不知道这是我爸爸的船……至于廖家的军事基地.廖小姐什么都做到了.徐义龙说.从此以后.徐家可以高枕而卧.东山再起……”
徐恩砚沒有说话.他根本不敢问子君怎么样了.
唐樱却猜到他的心思.“听说……廖小姐受了重伤.失踪了……”
唐樱感到他浑身烫得就像着火的尸体.火光在他面上跳跃.那是來自于窗外的旭日.徐恩砚盯着那扇窗子.初绽的日光染红了整个海面.炫丽得叫人心碎.仿佛无数人涌动的鲜血……
“这个世界上沒人需要我.但我就是想为谁做点什么……”年少的廖子君也是看着这样的日出.对他说.“那就你了吧.”
那就你了吧.
这句话是个毒咒.最毒莫过爱人心.